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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踏春(二)
    “嘘,悄声些,别叫人听见。”

    “我听说啊,是她去年中秋去宗祠祭祖……”后头的话说得太小声,茵茵没听见,站在她前头的玉菁也没听见,不过她是故意退后几步不愿听的,在她看来,背后说人小话令人不齿。

    紧接着,她们又提到辅国公府的大公子,这会儿玉菁才装作漫不经心地开了尊口:“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认得他么?”

    “不认得,只听说过,横竖待会儿就能见着了,”裴三小姐冲玉菁眨眨眼睛。

    玉菁只作不见,面上无波无澜。

    接着,几人又谈起了新科探花,和他殿试时做的诗文,玉菁对此颇有兴致,很快加入了进去,如此便剩茵茵一个落单了。

    玉菡自然也没人搭理,但她有玉芙陪着说话,况且她今日来也不是为与这些人闲谈的。

    从钟鼓楼上下来后,茵茵便以身子不爽为由先回酒馆歇息了。

    酒馆里只有小二跑堂的在一楼忙活,二楼过道里一点儿声息不闻,茵茵回到雅间,很觉自在,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这踏春真没意思,”说着,伏倒在长榻上。

    兰香也道:“奴婢还以为只有三小姐和您呢,若只有两人,自然放松自在些,谁知还有这么些人,瞧着她们不像单为踏春来的。”

    茵茵翻转过身来仰躺着,“管她们为什么来的,横竖跟我没干系,我就在这里躲闲好了。”

    “也好,小姐可饿了?奴婢去叫几碟子点心上来。”

    茵茵说不必,“路上吃酥酪吃饱了,”正说着,南窗下吹进来一阵风,把碧青色暗绣梅兰竹菊的帷幔扬了起来,那幔子薄而飘逸,如碧波荡漾,茵茵看着,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抚慰自己的心田。

    她从榻上缓缓坐起,道:“春色正好,我们好容易出来一趟,还是出去走走看看罢,只别叫她们跟来。”

    兰香自是不肯,“就小姐和奴婢两个么?”她定要再带四个仆妇。

    茵茵却道:“人多了就不好玩儿了,况且这里没有外人,外围还守着许多长随呢,谁也闯不进来。”

    如此,兰香才不得不答应了。

    随后茵茵从酒馆沽了一小坛子酒,叫兰香抱着,又从小二那里借了个花锄,她自个儿提着,主仆两个一起往杏花林里去了。

    “小姐,您拿锄头做什么?”兰香不解。

    茵茵笑道:“你听过有一种酒叫女儿红罢?”

    兰香说听过,“是说一些人家生了女儿,便在她出生那日于门前树下埋一坛酒,等女儿出嫁时,再把这酒挖出来宴客,所以叫女儿红,”说到这里,兰香已经明白茵茵要做什么了。

    她们走进杏花林,仿佛进入了花的海洋,确实有过半数杏花尚未盛开,花骨朵儿簇簇压弯树梢,直挤到人眼睛里来。

    茵茵在林间穿梭,寻找最适合埋酒的树,因这杏花林占地十多亩,树又密,茵茵要挑一棵能让她一眼认出来的杏花树,如此几年后才能寻见。

    她们往西转一转,又往北转一转,转着转着又与那些贵妇人相逢了,她们就在前头不远处赏花,茵茵能听见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似乎……似乎还有男子的声音,她连忙转向,“快走快走,我可不想又跟她们遇上。”

    兰香依言,跟随她走出去几十步,把那些人都甩在了身后。

    此时兰香已累得哼哧哼哧,茵茵提锄头的手也酸了,于是她随意指了身边一株中规中矩的杏花树道:“就这棵罢!”说罢放下手中的花锄,叫兰香也放下酒坛,道:“我往这树枝上系一条彩带,下回来便寻得着了。”

    兰香连忙制止,“不妥,万一叫人取了去岂不有损小姐清誉,不如奴婢用簪子在树干上刻字。”

    “好主意!”

    于是,两人分工,兰香刻字,茵茵来挖坑埋酒。

    兰香说重活儿应当她来效劳,如此推辞再三,到底拗不过茵茵,只得依她的,拔下头上的绞丝银簪子,走过去蹲在杏花树前……

    “小姐,刻什么字好呢?”

    “不拘什么,能认出来便是了,”说罢扬起锄头,有模有样地挖起了土,突然想到什么,她望向兰香的背影,“兰香姐姐,不如刻你的名字罢!”

    “刻兰香两个字么?”

    “不,是你的本名。”

    兰香手上微微一顿,她道:“奴婢没有名字,奴婢被卖进府时只八岁,八岁之前的事奴婢都忘了,奴婢就叫兰香,这还是……还是二爷给奴婢取的。”

    茵茵听说如此,心中怀愧,“我不该问你这些话的。”

    “没事儿,奴婢其实早不记得先前的事了,也就没甚可伤心。”

    “那……你会想她们么?”

    兰香目露迷茫,“我都不记得人了,想谁呢?”

    没有来处,连可怀念的人也没有。茵茵以为自个儿已算身世凄苦的了,自小父亲不在身边,母亲又是那样的身份,后头年纪轻轻便意外去了,只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好容易回到陆府,还要受一家子人的排挤……

    却原来还有比她更苦的人,她好歹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是谁,兰香却自小为奴,连名字也没有,连亲人也不记得。

    茵茵深深动容,道:“那就刻兰香两个字罢!往后你出嫁时,这坛酒便挖出来,分一半给你。”

    兰香连忙道:“这如何使得?不可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我说好便好,原本这酒就是我为我自个儿埋的,你知道么兰香姐姐,我娘原先在扬州的院子里给我埋了一坛女儿红,就埋我日日都能看见的梨花树下,每到这时候,梨花就像雪一样开满枝头,可漂亮了,唉……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去看看。”

    “一定能的!”

    她不知道,她们谈论过往时,有个人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