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尼站在中央大道靠近森林这一段的路中间,默然无语。
凯恩配合巡逻的卫兵疏散了街上的居民,原本由于秋收,行人稀少,大道两旁的商铺有很多就没有开门,在接到卫兵的通知之后,剩下的也撤离了。完成了疏散工作的凯恩走到乔尼的身边,乔尼没有反应。
凯恩欲言又止,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乔,接下来怎么办?就这么等着?”
他也听到了乔尼对散开队的指令,看他手势吹哨和扔绳网就可以了。但是问题在于,伊修达虽然是一个人口不过六千的镇,但占地面积还是比较广的,按照刚刚的分组方法,只能勉强覆盖中央大道周边的商铺和住宅区,再往外围真正可以藏匿的地方完全没有办法查探。
“乔,要不我再去调一个中队的卫兵过来?反正也没有人来打劫伊修达的粮仓。”
“不用了,凯恩,这些人够用了。”乔尼终于回过神来,“凯恩,你就在我身边,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让任何人或者东西干扰我。放轻松,凯恩,这并不是战斗,只是捕猎而已。”
“好吧,乔,我什么事才能像你这么冷静就好了,费奇大人总是我喜欢好心办坏事。”
要是你不像现在这么鲁莽,那就得不到费奇的信任了。
乔尼在心里默默了一句,随后又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胸前贴身的铜镜上。
改变其实早就已经发生,但是几年之后的那一个雨夜里,乔尼才发现改变自己一生的根源。
它此刻正在自己的胸口散发着凉意,11年过去了,自己的体温都没有把它焐热。
乔尼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思索,他感到自己正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走上一条既定的道路,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现实,盲目地抗拒只能付出更大的代价。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苦难和伤痛,承受这沉重的、流离的、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也许,这就是我为那个愿望付出的代价。
乔尼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荡,然后渐渐收束起来。
我承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我的爱人,我的公主。我曾经犹豫过,也怀疑过,她究竟是真的爱上了我,还是仅仅受到命阅摆布,只能嫁给我。
但是,当我看到我们相处时她眼睛里亮起的光,看到她跟我逃走时不假思索的信任,看到她学习针线和裁缝时被扎破的手指,在我受伤时那含在眼里的泪水,坚持照鼓身影,那逐渐粗糙的皮肤,还有生下安德鲁时的痛苦和倔强,服下魔药时的毅然决然……
一念至此,乔尼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面部微微抽搐着,紧紧闭上双眼,双手逐渐握紧,指甲几乎陷进皮肉。
这一切的不利状况,都是我能力不足造成的,该死的,我居然保护不了她!面对贵族的势力,我只是像狗一样被按在地上,只有靠她服下那么可怕的魔药才能脱困……
我用所有的幸运换来了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却没有换取保护你的实力,该死,我本来有机会的,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是我没有!
在魔药的代价开始显现的时候,尽管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也从来没有表现出难过,但是从半夜隐隐的抽泣和地上偶尔残留的玻璃残渣、植物粉末可以看出,她一直很介意自己的容貌和身材。
就在这早上,面对精灵鸟的嘲笑,她终于抑制不住,表露出了内心的情绪。尽管聪明的她用另一个真实存在的问题想要掩饰过去,可是乔尼这么多年来受到它的影响,可以隐隐分辨出人内心的情绪和简单的意图。
虽然这一切是我造成的,但是你就这样当着我的面……揭开了她的伤疤,让她那么难过,简直……不可原谅!
混杂的思绪逐渐集中,终于在此时拧成了一股简单而强大的意志: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力量来源于专注和集中,不管是剑术、魔法,还是看似无力的意志。
乔尼感到自己胸前的铜镜终于在这样的意志之下有了反应,这是一种冥冥中的感应,他知道,是它做出了回应。
它开始吸收乔尼身上由斗气变异而来的奇异能量,就像一个黑洞,无形的吸力席卷他的全身,将他一身的能量几乎搜刮殆尽,然后突然停了下来,开始散发某种隐晦的波动。
……
凯恩听从乔尼的嘱咐,老老实实地守在一旁,在乔尼突然面目狰狞握紧双拳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眼前这位兄弟出了什么状况,差点走上前去拍乔尼的肩膀。但是凯恩就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突然想起乔尼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凯恩最终还是停止了动作,只是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后脑勺。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乔尼的神情突然变得坚定,他的身躯里好像出现了一个漩涡,空气中隐隐有东西被吸了进去。当吸力消失的时候,凯恩突然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事物的轨迹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就在这时,远处森林里沉思的精灵少女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戴上了神秘的秘银项链,随后,白色的讯鸟再度振翅飞起。
……
乔尼睁开眼睛,转头对一旁的凯恩道:“传令准备,它就要来了。”
凯恩手里除了呜笛,有两块染了颜色的粗布,一块黄色,一块红色,这是乔尼让他单独找来的,作为居中指挥的信号。
凯恩举起黄色的布条挥了挥手,用呜笛吹出一个简单的音调,周围的队成员纷纷以同样的音调回应,一时之间,呜呜声此起彼伏,当信号传到最远的组时,声音才停了下来。
各个组做出了各自的应对,近处拿呜笛的队员紧紧盯着凯恩的手,而远处拿呜笛的队员看着空将呜笛放在嘴边,竖起耳朵等待信号,而所有拿绳网的队员都是严阵以待看着空。
在紧张的戒备中,时间过得格外地快,在所有饶感觉中只是过了几分钟,靠近森林一侧屋顶上的亲卫队员突然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一只美丽的白鸟从绿色的丛林中轻灵地划出,白色羽冠和尾翎在空中留下白色的粒子,形成了一条不断消逝的白色轨迹。白鸟悠然无声地出现,白色羽毛的边缘在阳光下泛起七彩的光,如同传中神灵的使者。
外围的队员突然回过神来,用呜笛吹出一个轻柔的高音,这个音调逐渐传递到乔尼附近的组,乔尼并没有急着下令。等到白鸟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才对着凯恩挥了挥手。
收到信号的凯恩拿出黄色布条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然后用红色布条画了一个稍一点的圈,用呜笛吹出一轻一重两个音调,近处的组迅速将这个信号传到了外围。
外围拿呜笛的队员突然用力吹奏起来,呜笛发出了尖利刺耳的声音,本来见此阵仗感到有些不对的讯鸟突然一惊,加速往镇上的方向飞去。沿路的队看到它飞过来,也纷纷吹出大声的噪音,把白鸟往乔尼所在的位置驱赶着,同时向镇中心的位置集合。
讯鸟虽然明显感觉到前面似乎有圈套在等着自己,但是这声音实在是难以忍受,而且,它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干预,每次在有两个以上方向可以选择的时候,它总是选择了向镇前进的方向。
在白鸟飞到乔尼头顶的上方时,乔尼突然抢过凯恩手中的红布用力地挥动。附近的队纷纷赶了过来,见此信号,拿着绳网的队员看准白鸟前进的方向,将绳网投了出去,出于乔尼传授的发力技巧,绳网四角的石块散开,向白鸟罩了过去。
尽管受到噪音的影响,讯鸟感到头昏脑涨,飞行的方向有些歪歪扭扭,但是由于飞鸟的本能,它左右躲闪,成功地避开了几张绳网,眼看它即将脱出包围圈的时候,乔尼终于出手了。
讯鸟原本疲于逃命,尽管在躲闪的时候从乔尼头顶飞过,并没有认出乔尼来。但是乔尼突然做了一个单手立掌往下压的手势,四周的呜笛突然安静了下来,而乔尼则是接过凯恩手中的呜笛,吹出了一个不算噪音的单音。
讯鸟突然觉得耳边一下子清静了,感到有些奇怪,然后就听到下方传来一个相对“友好”的声音,它不自觉地看向了乔尼的方向,是他,早上的那个男人。
乔尼运起体内残余的力量,只见他的眼中突然腾起黑色的雾气,将他的瞳孔化成一片幽黑的无底深渊。乔尼面无表情地看向白色的讯鸟,甚至可以让人感觉到他视线的轨迹。
讯鸟突然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无力感,它觉得不管往什么方向都是徒劳,身体也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真的跑不掉了,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我怎么会陷入这样的绝境,唉,真是不该出来这一趟……种种负面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讯鸟的翅膀愈发无力,闪躲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被一张绳网罩住,绳网四角的石块带着惯性绕了一圈,将它死死绑住了。
在讯鸟被罩住的一瞬间,它心中累积的负面情绪达到了极限,你看,果然逃不出去,这次真的死定了……
……
就在讯鸟被罩住的时候,精灵少女身上突然闪过隐隐的蓝光,连接突然断开了。少女从树枝上跳了起来。“艾黎!”
……
被绳网绑住的白鸟开始下坠,在空中又被几张绳网捆上,这下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挣脱了,直接掉到霖上,正好是乔尼身侧不远处。
乔尼眼中的黑色褪去,他面无表情地向地上的白鸟走去。
他对这结果毫不意外。生活的支出、逐渐加重的赋税、治安官费奇的意图、胸口的超凡物品、前方的道路,现在的他有太多的东西无法掌控,但还是有一个东西是他能够完全掌控的,那就是他此时使用的力量。
那是他在那个雨夜,在玛丽安魔药的力量耗尽之后,陷入真正的绝境,经历真正的绝望才觉醒的,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那是绝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