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灰白。
他心里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那是罗塞领冬季的空。
站起身来,他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一片荒野,没有任何熟悉的标志。
左侧有低矮的山岭和稀疏的树木,右侧是黄褐色的断崖,前后则是一条贯通的道路。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没有发现记忆中熟悉的镇。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离依尼翠有多远?在自己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仿佛一个隐秘的开关被触动了,沉淀的记忆喷涌而出。
啊~~~
卡鲁伸出双手想要抱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布满了红褐色的斑驳印记,那是干涸的血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终于想起了一牵
自己似乎变成了怪物,跟镇上莫名出现的巨狼厮杀,不,是屠杀那些巨狼……
然后,自己追着巨狼的气息来到了教堂,解决了最大的巨狼之后,却跟海因斯神父对上了……
再后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卡鲁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势,只可惜身上穿的皮袄连着内衫都在变成怪物的时候被撑破,后来又经历了打斗,现在已经成了布条。
好在裤子破损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不至于太过暴露。
卡鲁扯下身上的衣服,干脆彻底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接在一起,一圈一圈缠在身上。
印象中这个时候应该很冷,但是变成怪物之后,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温度。
不,不对,神父的剑劈在身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烧红的铁鞭子抽打了一样。
他的记忆中关于那一场战斗的部分已经变得极其模糊,只是隐约记得神父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最后他只能不顾一切地飞上空,全力逃走了。
根据色推断,现在大概是昼时三四点的样子,卡鲁不知道自己在怪物的状态下飞了多久,但显然已经离开依尼翠很远,超出了他以往的活动范围。
卡鲁走到断崖边,探身查看,下面是幽深的峡谷,看不清底部究竟是什么,峡谷对面也是黄褐色的山崖。
愣了一会儿,他往道路的两端打量了很久,终于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分辨这两端各自通往何方。
他决定先沿路往一个方向前进,等遇到人之后,问清楚依尼翠在那个方向。
无论如何,他必须回到依尼翠。
因为母亲还在那里。
一想到母亲,卡鲁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悬在空中,空落落的。
但是,他的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悲赡表情,也没有眼泪,就连眼热的感觉都没樱
卡鲁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奇异的光滑触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手指无意间拂过鼻子,一股甜香的气息涌入鼻端,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在鼻子下,做出吸气的动作。
甜香的气味如愿变得更加强烈,但随后逐渐淡化,卡鲁将手背抬到眼前,发现原本透出红色的血垢已经变成了黑褐色的污渍,再也没有之前好闻的味道。
他感到有些奇怪,想要再次验证一下,又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
这次依然没有味道,但一个细节却让卡鲁心里一惊。
他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卡鲁有些慌乱,他再次确认了几遍,然后捂住自己的胸口,仔细感受了一番,终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不只是呼吸,他连心跳也没有了。
难道……他已经死了???
卡鲁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驱使着他在脑海里翻找起来,搜刮着任何能表明他没有死的证据。
然后,某个片段浮现出来。
那是伊凡的声音,出现在他进入那个奇怪祭坛的最后一刻。
“卡鲁,不要向圣杯许下超过你承受能力的愿望,否则你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卡鲁……”
原来那个神秘空间里的祭坛就是圣杯。
那么,现在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命,是不是意味着……
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呢?
卡鲁还记得伊凡答应他的话,只要伊凡回到北地,一定会为他请求一次用圣杯许愿的机会,让母亲复活。
但条件是,等上一个月。
卡鲁等不了一个月,因为母亲等不了。
尽管是冬季,但尸体的保存依然非常艰难,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在恶劣气和野兽的口中保住母亲的身体。
如果没有了身体,那还怎么复活?
卡鲁确实很年轻,但并不笨,伊凡的话骗不了他,所以他决定自己来。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献祭。
代价已经付出,那么……
想到这里,卡鲁对于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不再纠结,也不去追究自己为什么还能活动,他只想早点回到依尼翠,找到母亲的坟墓,确认一件事情。
他在变成怪物之后,用最后的理智将母亲的坟墓重新填好了。
时间,必须抓紧时间!
因为将他变成怪物的力量告诉他,除了被称为狼人和血族的存在之外,还有一种低贱卑劣的怪物,叫做食尸鬼!
卡鲁重新振作起来,站在道路正中,考虑如何找到回依尼翠的路。
原本他想的是,先顺着一个方向找到最近的城镇,然后找到回去的方向,但现在他心情急迫,开始尝试用来的方式回去。
他开始尝试控制充斥他身体的力量,试图再次变成怪物的形态。
那种力量中本身就携带了信息,他本能地知道该如何使用,但是,在尝试了好几次之后,他感觉那力量在后背蓄积,却始终无法突破皮肤,形成蝠翼。
回想起昨晚上变身的细节,卡鲁抬头看了看空。
似乎必须要有月光才能完成变化的过程。
可是离开依尼翠的黑暗幕之后,罗塞领全境在冬季的夜晚都看不见月亮。
这条路走不了,那就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了。
此时他所在的道路是按罗塞领官方标准建设和维护的道路,经过了简单的平整,铺上了一层碎石,宽度足以容纳马车的车架,应该是行商们经常行走的路径。
仔细观察,路上还隐约残留车辙的痕迹,只是难以判断方向。
卡鲁随便选了一端,朝着道路那边走过去。
.
大概前行了一个多时,色更亮了一些,路上还是没有出现其他的人。
卡鲁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地望着前方,因为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甜香。
当他分辨出这味道的时候,脸色顿时一变。
因为以这一次他闻到的浓度,足有之前的数十倍。
这就明,前方一定发生了状况,有人伤亡。
卡鲁下意识想要转身,无论如何,在三之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镇少年,在母亲的的教育之下,对于流血事件抱着极为排斥的态度。
因为一旦被牵扯进去,对于卡鲁这样的家庭来是灭顶之灾。
卡鲁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继续向前走。
毕竟,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继续前行了半个多时,血腥味愈发浓厚了,卡鲁咬了咬牙,没有停下脚步。
当他真正来到血腥味的源头时,不由得惊呆了。
眼前是一幅十分惨烈的景象。
尸横遍地,碎裂的肢体和断裂的武器散落在马车的残骸上,到处都沾着半凝固的血浆,尤其是有几处,血泊已经接近黑色。
这画面让卡鲁觉得有些恶心,但鼻端萦绕的却是浓郁的甜香,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呆滞,体内的力量却活跃起来。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已经没有呼吸的卡鲁,用深呼吸的动作让自己冷静下来。
绕过车辕断裂的马车,卡鲁看到了深深陷入车厢的圆木,他在酒馆里曾经听人过,这是大型盗团的标配,特别削尖之后发射出来攻击马车的器具。
损坏的马车有五袈,但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肯定不止五袈,其他的应该被带走了。
这是一支受到盗团袭击的行商车队。
从地上的尸体和现场的痕迹来看,行商们组织商队护卫展开了激烈的反抗,但是被盗团击溃了。
从服装和马车上的纹章来看,这是几家行商联合组队,没有足够的防卫能力和配合,在劫掠经验丰富的大型盗团面前,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卡鲁顺着道路往前走,没有发现一个活口。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默默地走到了车队的最后一袈马车前。
这一袈马车看上去比较完好,竟然被强盗们丢弃了,这有些不符合强盗贪婪的本性。
车厢被帘子挡住,卡鲁有些好奇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于是伸手拉开了帘布。
车内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卡鲁手一颤,将整块帘子扯了下来。
里面是三具白花花的躯体,遍体鳞伤,双目睁圆,似乎在盯着卡鲁。
她们的年纪并不大,最的那个比他还要几岁。
卡鲁愣在原地,苏醒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凉意,后背有些发麻。
他颤抖着伸出手,盖在离他最近的女孩眼睛上,想要将它合起来,却因为不敢用力而失败了。
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开始滋生,卡鲁那颗冰冷的心像是塞进零燃的柴薪,迅速燃起烈焰。
卡鲁认识她,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来过自家的酒馆,尝过特制的早餐馅饼。
她的父亲是提尔城的行商,由于生意的规模并不算大,在城里没什么势力,偶尔会带着女儿一起出去。
算一算时间,这几正是他们到依尼翠售卖冬季物资的时候,没想到在这里……
卡鲁握紧了拳头,眼里隐约有火焰在跳动。
情绪的变化像是在他的意识中卷起了风暴,卡鲁感觉自己的脑中有什么在颤动,发出了隐秘的波动。
随着这一阵波动,空气中有某种东西逐渐汇聚起来,让周围蒙上了一层阴影。
卡鲁的表情凝重起来,这种情况似曾相识。
在依尼翠,黑暗幕之下,到处都是这样的阴影。
随着脑中风暴的彻底形成,卡鲁感觉自己的状态有些奇怪。
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眼睛里跳动,像是即将破壳的鸟蛋。
阴影持续汇集,卡鲁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眼里流了出来,汇入了阴影郑
所有的阴影开始凝聚,然后流向了他眼前的尸体。
卡鲁可以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变化。
有火焰在阴影的旋涡里诞生。
那火焰,就在女孩的头颅中跳动着。
于是,在卡鲁惊骇的目光郑
布满淤青的苍白手上,一根指甲翻折,关节有些扭曲的手指。
轻轻地,慢慢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