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无咎单衫子甩出，精赤上身，双臂各有九只钢环，他先前打第一套拳法时竟丝毫听不到钢环碰撞之声，显是气劲身形早殝收发由心之境。而这时随着老头起势，和上次相比就不一样了。

    原来愁苦的脸，现在带着神圣虔诚的表情，赫连无咎抬头，双目空寂，低声喝道：“来了！”身形展动，脚踏八卦方位，以一种独特的轨迹开始了他的武之傩舞。招式仍是铁线拳，但随着老人如同蛟龙般游走，臂环碰撞声响起，契合了莫以名状的节奏。

    “呛啷”、“呛啷”、“呛”、“啷”、“呛”、“啷”。

    先时还注意着招式套路，一会儿功夫后，秦晚便随着臂环声进入到无我之境，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皆是符号。这种感觉很奇特，他如同从遥远上空仰视而下，下方一个干瘦人影，人影虔诚地舞动着，用脚步、声音、姿势试图打动自己。

    这与青鸾的剑舞既相似又陌生。相同之处在于，青鸾的剑舞，其舞姿、音韵无不暗合天理，与此时老者雷同，而不同的地方是，剑舞乃剑器之术入道的法门，原也有武道本源，但是已经成熟流传世间，所以从青鸾手中施展出来，并没有如赫连无咎这般虔诚。

    “他是在创造一种信念。”秦晚明白，赫连无咎以他对天道的执着和对武道的理解，深深相信着自己所做的事情。

    脚踩玄门，动静相生，“呛啷”、“呛啷”，赫连无咎似乎在询问“可以吗？”“愉悦吗？”他的身形倏忽闪动，每一式都像是与冥冥之中人格化的天道沟通。“可以”“愉悦”，秦晚如同置身苍穹心中回应着。

    拳势更加急了，而钢环相撞之声已不可闻，耳不可闻，但心中仍有呛啷节奏回响。秦晚预感到了什么，从鱼眼中站立起身。赫连无咎不知什么时候已从游走回到立定，站到与秦晚对位那阴极阳生鱼眼上。

    “喝！”他双臂高举，十八枚钢环飞向空中，二九之数对分，一为河、二为洛，摆成河图洛书之阵，准确落在地面各个方位。“漂亮！”若是真有人格化的天道，应该也会击节赞叹吧，秦晚会心地感受着其中之美。

    空间中真的出现了灵力异象。日常制符招引灵力的秦晚岂无觉察，各种属性的灵力微弱却十分清楚的向八卦图中汇聚而来，阴阳鱼眼上二人成为焦点。眼前的赫连无咎，连半条眉毛都没有动，心神彻底沉浸在连接天道的状态之中。

    “遮天”，最后一式发出，老人高举的双手紧握抱拳，却引而不发，整个人化为一尊雕塑伫立。阴极阳生，静极生动，残式遮天如同贯通天地的信号，静默中爆发开威能。空气中灵力的流动加速了。

    秦晚置身对位，明显发现自己与赫连无咎发生了联系，从老人方向传来的灵力波浪，从空中向下将他身体灌注，开始涌入全身经脉。依旧很微弱的灵力波浪，但他塑成的经脉恰好能够容纳，慢慢的，慢慢的，秦晚第一次知道灵力进入体内的样子。

    要怎么形容呢？比秋天饱餐一顿的午睡后，当人从自然醒的状态起身，伸个懒腰全身精力充盈还要强烈百倍。真火斗炎是激烈的，带有人本源的正气，而灵力是舒适的，像一支强效的补剂。

    这种被充填了力量的体会秦晚一时还习惯不了，他看着对面，赫连无咎的状况却好像有些不对头。秦晚清楚察觉，围绕着老头的灵力迅速在消退，肉眼可见的灵光飞快黯淡下去，似乎到了老头之前说的关卡。

    秦晚迅速将自己从初接灵力的舒爽中脱出，思索着当下的状况。赫连无咎的武之傩是没问题的，不然异象也不会发生，那问题在哪？此刻他没有别的参照，唯一能做的是反照自身，以自己的情况来推测对方。

    老头那是阴极阳生的鱼眼，如果所料不错，灵力是先汇聚到他那，再传送到自己这边，两边如果无法形成灵力循环，赫连无咎只施不受，就成无源之水。这种情况估计他在之前也经历过，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突然间灵光入脑，秦晚知道赫连无咎失败的原因了。老人之所以失败，不在于法，而在于人。与他对位之人，必是如秦晚这般，尝到了灵力入体的神妙，心喜之下绝对大力吸纳，想借助这次机缘增强自身。

    但这种私心直接导致了武之傩失败。须知鱼眼上两人，二位而一体，老头固然只施不受，接受这方也好不到哪去。没有建立灵力循环通道，汇聚而来的灵力根本无法维持，更要命的是一旦中间出现差错，太极图上二人的信心便会动摇。

    这傩是赫连无咎独力开发的创新灵纹，信仰之力极弱，如果信心动摇，与天地的连接必定无从谈起，到时灵力反噬，施方倒没什么，受方绝对要吃大亏。想到这里，秦晚已有对策，微笑着，秦晚吐出八字谒语，人如同赫连无咎一般双手结拳，一式遮天砸向鱼眼地面。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八个字直贯入赫连无咎耳中，与此同时，地面传来来生生不息的灵力涓流。灵力自足底涌上传遍全身，随即自他高举的双手释放而出。赫连无咎毫不迟疑，全情将涌来灵力尽数释放出去。

    掩月楼九层，如果有外人从窗户窥看就会发现，两个静止的人，一环流动的光。灵光自地而起，从老人双拳涌现，空中一道亮弧连接着双拳砸地的青年，而地面一道亮线将两只鱼眼牵起。

    此生彼灭，彼灭此生，循环往复，天地之道。一老一少，两人无私将涌来灵力全数交出，随着光环持续时间变长，原本微弱的灵气也随之更为浓厚，每一次对二人身体的冲刷，都带来逐渐增强的体验，如同飞鸟振翅冲向苍空，越来越高，不见尽头。

    秦晚整个人徜徉在灵力暖流中，舒服得不能再舒服，但内心一丝灵觉提醒他要及时收手，此行所得已不能再多，贪念若起，必生祸殃。想到这，他再度喝出八字，将全身所有灵力尽数传递出去。

    “生灭灭己，寂灭为乐。”秦晚拳头离开地面，人立时恢复站姿。循环中断，所有灵力全部集中到赫连无咎身上。

    老人在听到佛谒的同时，高举的拳也放了下来，此刻的他身上光芒如雪，良久之后才回复原状。两人对视了半天，眼神转柔，噗哈哈哈哈同时大笑起来。赫连无咎笑得打滚，两只脚在地上踢蹬着像个顽童，秦晚连人都直不起腰来。

    “过瘾，过瘾啊！”小老头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舒服！”秦晚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发出满意的叹息。“太好玩了，我便是现在死也能闭眼。”赫连无咎也学秦晚般躺下，两个人并排发出满意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