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长沙郡,万物复苏。远处山间的青绿,映衬着雄壮的临湘城。
清风吹拂,将春日的阳光,洒满城楼。
恰是一幅祥和安宁的美景: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只是城楼上,如林的刀枪剑戟,发出阵阵寒光,仿佛将暖日阳光,都挡在了城楼外。就如同他们,想要将城外的士颂军给拦住一样。
士颂这边,负责第一波攻城的,是由刘贤统帅的,刚投降过来不久的八千零陵军。
阳光从侧面照在刘贤的脸上,年轻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刘贤的内心深处,却很紧张。
士颂明显是要他们当炮灰,用来消耗长沙军的气势和防御力量。
同时,也是士颂对他们的不信任,想要借长沙军来消耗他们。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父亲选择了投降,整个零陵郡都落入了士颂手中。
对他而言,全族上下,都在士颂手里不说。出兵前自己还见过母亲,全家都被士颂接去了清远,说是那边养人,摆明了就是拿自己的家人当人质。
“呜呜~呜~”
进攻的号角响起,刘贤本能的下令攻城,他没得选择。
站在他身后,是士颂派来督军,顶着“零陵军副都尉”头衔的陈应。
此刻,也正带着一批士颂挑选出来的精锐将士,压阵督战。
而这些人得到的军令则是:若有败退者,立斩不赦。
士颂虽然不相信零陵军,想要借攻城的机会,消耗这支军队的力量不假,但他也不想做的太过明显。
零陵军的攻城部队中,他配备了手上最好的攻城器械,说起来,这还是他经历的第一次攻城战。
桂阳郡在张怿战败后投降,零陵郡在张羡战败后由刘度安抚。这次攻长沙之战,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攻城战。
为了避嫌,士颂给刘贤的将令很简单,冲进城去,打开城门,零陵军的任务就完成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刘贤才愿意干这活,不然他绝不会答应前去送死。
一架架云梯靠上了城楼,被士颂寄以厚望的牛皮防火冲车,也在零陵军将士奋力的推动下,逼近了城门。
箭如雨下,城墙外一百五十步起,零陵军就进入了长沙军弓箭手的攻击范围。
即便是长沙军中,新兵居多,但对着城下密密麻麻的的人群放箭,根本不需要他们有什么精度,只要把箭射出去就可以了。
滚木擂石同样不会客气,躲过了箭雨的零陵军,想要爬上城头。但城墙上的长沙新丁们,可不会客气,石块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砸,即便士颂给每个零陵军,都装上了盾牌,他们还是会被砸下云梯。
按士颂的要求,刘贤手下的八千零陵军,分成了三队。
第二队的三千人,负责监督第一队的三千人,等第一队死的差不多了,第二队继续攻城。
同样的规则,第二队则被第三队的两千人监督,若是第二队战败溃散,第三队继续攻城。
若是零陵军敢全军溃散回来,等在他们后面的,先是陈应的督战队。
接着,便是邢道荣的五百铁甲军和郭铁手下的绿林盗贼军,铁甲营负责阻拦,绿林军负责射杀。
看到第一队零陵军在付出千余人的代价后,终于有人爬上了城头,士颂露出了笑容。
“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要好太多,长沙军精锐已灭,气势正衰。零陵军可以在城头站住脚,若无意外,打开城门,只是时间问题。”
“这苏代何其愚笨,手上唯一可以一战的队伍,就那么派出来白白抛洒掉了?”顾徽想不明白苏代的行为,觉得这人下了步错棋。
马玄却笑着说道:“主公常说,换位思考,若是我们在长沙城内,趁敌人疲惫之时,偷袭敌军粮草,逼退敌军后再乘势掩杀,也算是他们获得全胜的机会。”
顾徽这时也笑着附和道:“只可惜,他低估了我军的战力。在我看来,主公的清远营各部军士,绝对算是天下强军,孙坚走后的长沙精锐,还差了几个档次。”
被人称赞,士颂还是准备谦虚几句。
就在他们三人对话的这数息之间,城楼上的战局,倒是发生了变化。
冲上城楼的零陵军旧部军士纷纷退后,甚至有人直接弃械而降。
苏代的侄儿苏贵,也就是率军支援张羡那员将领。在被士颂偷袭大败后,他换上小兵的衣服逃回了长沙。
正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的他,认出了刘贤,明白这是士颂在逼零陵军旧部来和他们拼命。
于是,苏代把张羡从城内拉了过来。
本来张羡在城内照顾受伤的张怿,张怿被砍伤的肩头发生了感染,现在正卧病在床。
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了这样,张羡原本没打算管苏代如何应敌。
只是现在,攻城的零陵军都是他的旧部,他必须出面。
当张羡带着自己的亲卫,出现在零陵城头的时候,第一波攻城的零陵将士动摇了。
对面的人,可是他们的张太守!
如今虽然打了败仗,但怎么说,也是他们的旧主。
将士们都有心避开张羡,但张羡可不会避开他们,于是第一波攻击,就这么被张羡给瓦解了。
“刘贤!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们父子居然苟且偷贼,将我零陵万民交付给士颂这个小贼,你的良心何在?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零陵郡的父老乡亲们吗?”
“现在居然还敢助纣为虐,带着我零陵儿郎来攻伐长沙,你好黑的心肠啊!”
指着刘贤骂了半天,张羡还觉得不过瘾,立刻招呼起城下零陵军旧部。
喊道:“零陵郡的儿郎们,不要再给你们的仇敌效力了,快快反正,击杀贼子士颂,击杀叛将刘贤,我会上表朝廷,为你们请功的!”
虽然不至于让零陵军当场倒戈,但是张羡这么一喊,还真让不少零陵军将士动摇了。
士颂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脸色也逐渐变黑。
心说张羡这老小子居然这么可恶,仗都打到了这份上了,还要和我作对。等破城之后,看我不把你一家老小全部坑杀。
“噌”的一声,士颂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他指向张羡说道:“但凡零陵军将士,若能击杀张羡者,张羡留在零陵的所有钱财,全部奖励给他!”
这道命令,被传令兵大声的在阵地前喊出来后,效果不错。一些没有心肝气节的零陵军,果然有了动力。
但更多的零陵军将士则是犹豫了,张羡为人其实不错,在零陵郡深得民心。
现在要他们上去击杀张羡,这种事情,他们不好意思。
“下令刑道荣,铁甲营列阵前进,逼迫陈应的督战队,让陈应的督战队逼迫零陵军各部,让刘贤亲自带着零陵军第二队,给我杀上城楼,斩杀张羡!”
士颂的第二道将令,很快便被执行,邢道荣的铁甲军喊起了口号。
“杀!杀!杀!”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零陵军想起了那天被清远军奇袭的夜晚。
士颂这是在逼他们做选择,要么,冲上去杀了张羡,要么,转身和清远军再打一场。
“少将军,士颂军向我军逼近了。”
“少将军,陈应在后营,斩杀了张都尉和王都尉,逼着后营向我们这边逼近了,我们怎么办啊?”
他们口中的少将军,便是刘度之子刘贤了。
此刻刘贤心中纠结,他被张羡那样辱骂,心里却一点也不恨张羡,因为张羡说的很对。
他们父子就是苟且偷生,就是投降了。
只是现在让他上去杀了张羡,他真做不出来。
“唉!”刘贤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马鞭上有一条红丝线系成的蝴蝶结,那是士颂把他母亲接去清远之前,母亲系在他的马鞭上的。
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感情的刘贤,眼泪夺眶而出,同时也做出了选择。
刘贤无奈说道:“你们忘记了吗?在出兵之前,士颂给我们零陵军上下,都登记造册了?”
“是啊,说若是我等战死,家里会得到他们的抚恤,但这点恩德,如何比的上张太守给我们的恩情呢?”有的人不明白,而有些明白了的人,陷入了沉默。随后,默默抽出了自己兵器。
刘贤苦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我们若是战死,当然是他士颂的功臣,家里自然有抚恤。我们若是叛变,被我们登记领抚恤的家属,必然以叛贼家属的名义被士颂砍了。”
“这!?”再愚钝的人也明白了过来,现在的选择,不仅是自己个人的选择,而是自己的选择,决定着自己至亲家眷的安危。
“后面铁甲营的战力如何,大家都忘记了吗,即便使我们全节,为张太守尽忠,我们也未必是铁甲营的对手。”
“到时候,不但我们自己会死,还会连累自家亲属。难不成你们以为城内的长沙军,会出来接应我们?他们要是出来了,也就别想要回城里了。”刘贤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实力决定自己的处境。
“打开城门这种任务,其实根本不用我们动手,清远军各部杀入城内,简直轻而易举。士颂要的,就是要我们表明跟着他干的决心,要我们交投名状啊。”刘贤进一步把话说的很明白。
此刻,陈应的督战队,也已经对他们发起冲锋了。
城楼上的张羡,正眼巴巴的看着刘贤,等着奇迹的发生。
若是刘贤所部此刻动摇,士颂士气必然受到打击,长沙郡治所临湘城,就能继续抵抗下去。
刘贤举起长刀,指向天空,喊道:“逆贼张羡,毒害零陵百姓日久,今日我等全力将其击杀,以告慰我零陵万民,诸将士,随我杀贼!”
士颂笑了。
零陵军在刘贤的带领下,继续攻城了。
而且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杀张羡,临湘城应该可以拿下了。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刘贤杀上了城楼,陈应杀上了城楼。
邢道荣的铁甲营就地列阵举盾,等在冲车的后面,只等撞开城门后杀入。
长沙军这边,在苏贵的带领下,死守城门。
三万长沙新兵,几乎全部都被他调到了南门。
其实只要士颂分兵从另外三面攻击,以清远军的战力,破门轻而易举。
但是士颂没有那么做,他就要逼着零陵军的旧部拼尽全力,用巨大的牺牲,来打开临湘城的南门。
按他的估计,八千零陵军,这一场血战后,能活下来,且没有受伤,还能继续当兵的,只怕不到两千。
眼见冲车在城门上撞开了裂缝,临湘城西面,却传来了号角声。
接着,便看见满天尘土。
五千武陵军没有留在西面,而是赶了过来。
“武陵军?他们来干什么?”士颂对突然出现的军队很是不满。
“士匡,带着交州军,去西面列阵。”虽然不想动用交州军,但只怕现在是不动也不行了。
在把交州军派去左侧迎敌后,士颂立刻下令钱振、鲍隆、区巅,让他们率领本部清远军也投入战斗,攻入长沙。
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此刻,却让士颂眉头紧锁。
城上的苏代来了精神,高声喊道:“武陵援军来了,大家加把力,把贼子们赶下城去!”
“喝!”城头的长沙军士气高涨,展开了反击。
“主公~”
这声音士颂听着耳熟,侧目看去,西面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一人,正是卫闻。
“卫闻!”士颂大声喊着卫闻的名字,带着梁信马玄,迎了上去。
“武陵军到底怎么回事?”马玄也急了,在他看来,卫闻肯定能稳住武陵军的。
见士颂让交州军列阵准备迎敌,卫闻立刻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禀报道:“回禀主公,武陵兵曹从事巩志,愿率军协助我军攻城。”
“你是说,武陵军是来帮我的?”士颂当即一喜。
不用卫闻答应他,武陵军的喊声给出了答案。
“武陵军精锐甲兵,特来助战,讨伐长沙宗贼苏代!”带头的巩志一声高喊过后,身后的五千武陵军发出了同样的喊声。
刚刚还士气振奋的长沙军,听到这个声音后,完全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武陵军成为士颂这边的人马,变成了压垮长沙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长沙军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开始逃散。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苏代阻止不了,加上悍勇的清远军各部,也都加入了攻击序列,军心浮动的长沙军彻底溃散。
黑烟从临湘城内冒起,哭喊声传到了城外。
可士颂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他手下的军队,从来不是理想主义的仁义之师,他要的,是虎狼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