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彧来到栖霞苑主屋时。

    太医正在给音姝诊脉。

    屋内一行人见睿王亲自过来慰问音姝，都纷纷向睿王行礼。

    音姝也是第一次被太医看诊，不由觉得受宠若惊。

    近来睿王府确实待她不错，不仅没让她干粗活了，还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了。

    待李彧在主位上坐定。

    屋子里又陷入诡异的氛围。

    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是大气不敢出。

    李彧不动声色地偷瞄着音姝，他不确定音姝认没认出来他是李彧。

    包括上一次，在织毓绣庄，他也不确定音姝到底有没有把他认出来。

    少顷，当太医诊完了脉，刚收回手。便听到睿王问他：

    “音姝的伤势如何？”

    太医便将看诊的结果向李彧大致的描述了一通………

    最后总结道：“这位贵人需得静养，不可跑跳，长途奔走，亦不可提重物。”

    李彧点头，遂差芷蕊跟着太医去拿方子。

    把剩下的丫鬟也都打发到了院子里去了。

    音姝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也就随着睿王的安排去了。

    待丫鬟走后，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道说什么好。

    音姝想的是，这情况都看得差不多了。睿王怎么还不走？

    李彧想的是，我该找点什么话跟音姝消除芥蒂呢？

    毕竟，音姝最后一次和他说话时，是在红庄的马厩。

    那次，他俩不欢而散。

    音姝甚至还对他放了粗话，说什么，当初就算救一条狗都不会救自己。

    关系都闹的如此僵了，

    一向骄傲的李彧本应该和音姝老死不相往来的。

    可每当听到关于音姝的只言片语，他却忍不住去留心。

    甚至，每日都要听暗卫汇报音姝的消息。

    暗卫若说的不仔细，他还会反复的盘问一番。

    李彧不经意间发觉，自己对音姝的某种依赖，在音姝离开红庄后愈演愈烈。

    以至于每次，当他在梦魇中挣脱不开的时候。

    他只需在梦里大喊几声“音姝！”

    梦里那个脏兮兮的音姝，便会裹着好几件袈裟，扑到他的怀里来，对他说：

    “李彧，你把我抱紧一点，就不会冷了。”

    “李彧，哈哈，你个大男人还怕鬼魂吗？”

    “李彧，还是你的怀抱暖和！”

    每次梦醒时，李彧便会想起那段破庙里的时光。

    脏兮兮的音姝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李彧，你今日想吃什么？野枣？还是野草？”

    “李彧，我们又得吃土了。陷阱里已经六天没有猎物了。”

    “李彧，柴火快燃尽了，我又得出去捡柴了。

    我先扶你去方便吧，不然我一走就是一个时辰，你可有得憋了。”

    “李彧，这兔腿肉多给你吃，这样你的伤能好得快些！”

    “李彧，今日是我爹娘的祭日。我还挺想他们的。”

    “李彧，你的眼眶怎么红了？被烟熏的吗？”

    …………

    在织毓绣庄，是两人吵架后第一次见面。

    那日，他听暗卫汇报了音姝的囧境，李彧甚至觉得梁佑安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当即决定赶去给音姝撑腰。

    没成想，在看到音姝后，他心里第一次冒出了想要抓着音姝的手，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的冲动想法。

    那一日，他回到睿王府，和金岩大吵了一架。

    骂金岩出了一个馊主意，把音姝害惨了。

    金岩却说李彧沉溺儿女情长，难堪大任：

    “金彧，你身为皇子，看过那么多的阴谋、阳谋、策论、诡辩、帝王之术。

    你亲自带兵、亲自打造兵器、辎重。

    励精图治，十年磨一剑。

    你也知晓其中的艰难和不易。

    一个女人的温柔乡若能抵御千军万马，让我们花更少的军饷；

    保全更多兵卒的性命；

    不让无辜的百姓颠沛流离。

    音姝，能同时牵动两个将军的心神。

    在远，大将军齐桓承爵之后，便是未来的西北“王”。

    在京，远宁侯梁佑安，祖上有从龙之功，先皇祖有遗诏，京郊大营只落梁姓。

    他才是京郊大营雷打不动的话事人。

    远近皆宜，兵不血刃。

    连金铭（当今皇帝）都没有洞察到的笼络人心的利器。

    被你我知晓了。

    这样难得的机遇，稍纵即逝，我们为何不把握住？

    想想父皇曾经对你寄予的厚望。

    想想母妃的忧思成疾，

    想想我被流放在外的那十三年。

    想想祖母熙太后为了保全你我不惜以命相搏。

    想想金铭对你我放出的明枪暗箭！

    想想我们筹备了那么多年。

    想想那些冒死投靠我们的忠臣。

    桩桩件件的事，我们不机关算尽，如何能争取到一片立锥之地？”

    李彧何尝不懂金岩说的这些道理？

    他只是不懂：

    为什么那个女人偏偏是音姝？

    为什么梁佑安和齐桓想要她，现在卓冉也想要她？

    他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为什么，他李彧也偏偏只对音姝有期待？

    二十一年来，除了自己的母亲和祖母，音姝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到内心安定的女人。

    身为皇族之人，须得循规蹈矩，克己复礼，更须得步步为营。

    可音姝在无数个梦里，让他心中的贪嗔痴肆意疯长。

    如今，他只想尊崇自己的心，让自己放肆一回，将音姝据为己有。

    他最终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所以，鱼与熊掌他都要。

    好在，他最近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既可以让梁佑安兵不血刃的投靠自己，又可以让音姝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想尝试一下，让音姝换一个活法，让音姝在一个舒适的状态下，真心实意地接纳他。

    他想在往后长久的日子里，能像当初在破庙里那般，每日抱着音姝安然入眠。

    人生何其短，他不想自己的人生除了争斗和算计，连心底最柔软的那一个角落都要被复仇填满。

    他想把那个地方，腾出来，让音姝永远住进去。

    “王爷，可还有事要交待？”

    没事就赶紧走吧，杵在那儿怪膈应人的。

    音姝望着一身华服的李彧，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禁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音姝知道这是李彧。

    毕竟，金岩可不会这么有耐心的陪着她，且还如此安静。

    李彧的心神被音姝的话给拉了回来。

    他看向音姝，乌黑的杏眸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烛火，就像音姝当初在破庙火堆旁那般，纯净的摄人心魄。

    “音姝，我…………我是李彧。”

    毕竟，音姝不知道他是真正的睿王。

    音姝叫他“王爷”那就说明，她把他认做了金岩。

    所以，李彧只好小心翼翼的提醒了音姝一句。

    他如今，不想听到音姝口中再出现其他人的称呼。哪怕是他的亲弟弟也不行。

    李彧本以为，音姝还在因为上次红庄的芥蒂而对他心生埋怨。

    他都想好了要如何去安抚音姝；

    要如何跟音姝检讨自己曾经犯的错；

    要如何去消除他们之间的龃龉。

    他甚至都做好了准备去忍受：音姝再骂他不如狗之类的恶毒话。

    哪知，等了半晌。

    却见音姝面露疑惑之色，对他说了一句让他永生难忘的话：

    “李彧是谁？我好像……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