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暂时退场,随着两个同学分别拿来一只高脚凳和吉他,递给站在台上的齐鸣,并且帮他把话筒架好,台下的女生们已经开始尖声呼喊他的名字。
齐鸣简单检查了一下吉他的音准,对着话筒说道:“这首歌,我想送给一个人。”
沈韶站在舞台左侧的幕布后面,心说这小子似乎是有备而来?
“一首《遥不可及》,送给你,和每个像我一样的人。”,齐鸣闭上眼睛,控制台识相地把灯光调暗,只留下一束顶部的打光,落在穿着主持人礼服的齐鸣身上。
齐鸣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动吉他,流畅地奏响一段忧伤的前奏。
“漫天的星,闪烁。”
“他们说我是那,月亮。”
“那样明亮,那样美丽而令人向往。”
“一旦照耀,星星全都看不见。”
“可你,是地球背面的太阳。”
“你一分的施舍,便是我全部的光。”
“当你慵懒地爬上天空,我只能化作灰色退场。”
“人们遥望我,我却仰望你。”
“我要靠你的光辉,才能闪烁。”
“曾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谁知初见的一面太过惊艳。”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注意到路过的尘埃。”
“我像飞蛾般被你吸引,却恐惧你的火焰。”
“就算在夜里用尽全力,也是你看不到的黑暗角落。”
“活在两个世界,却在昼夜交替时相见。”
“我追逐你的背影,模仿你的形象。”
“就算我夜夜皎洁,就算我学你变成圆。”
“你还是伟大的恒星,看不见渺小的卫星。”
“我所有的坑洼,是遮掩的自卑。”
“我一生努力旋转,只为争取日食的一刻。”
“我尝试遮挡你的光明,不过是可笑的表演。”
“就算只有刹那,炫耀我不值一提的骄傲。”
“你亿万年的生命,根本不屑一瞥。”
“因为谁都知道,我根本没有挡住你。”
“只有我自己的影子,相信。”
“日食转瞬即逝,你还是遥不可及。”
“我多想冲向你,可我害怕熔岩将我摧毁。”
“如此耀眼,如此遥不可及的你。”
齐鸣投入的弹唱,让现场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响,他扫动吉他的弦,反反复复地唱着那句“我多想冲向你,可我害怕熔岩将我摧毁;如此耀眼,如此遥不可及的你”,随着升调爬高,他突然转头看向幕布后的沈韶:
“或许让我知道,哪怕是施舍,只是看我一眼,你是否愿意?”
结果沈韶完全没有在看他,她站在幕布后面,抬着头盯着天花板的设备架子,脑子里在努力地回忆琴谱——她已经好久没练琴了,突然被cue到确实有点让她紧张,还好小时候在外公家里看到了外婆的竖琴很喜欢,胡乱玩了几下之后,一个当天也在场的、外公的宫廷乐师朋友拍马屁说沈韶天赋惊人,非说要教她弹竖琴,就当是个爱好。
辅国公哈哈大笑,说自己的宝贝外孙女自然是天才,外婆更是当场就把竖琴送给她,于是沈韶从五岁开始跟着宫廷乐师学竖琴,期间也在一些节日的时候,在皇室面前表演过几次,要不是沈中堂擅长打太极,沈韶早早都要被定下来、一到年龄就结婚嫁给皇子去了。
到了高三之后,沈韶因为要准备考试,所以暂时放下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因为要修两个专业,她也没什么时间再去拾起来练琴,基本上处于一个放弃的状态。
沈韶听到台下传来一阵欢呼,好多女生带着哭腔喊“安可”,想着应该是齐鸣表演结束,她深呼吸几下,转头看向后台里面,她看到乐团的同学已经把竖琴搬过来了,这是硬着头皮必须上了,都是因为这烦人的小子!
齐鸣的情绪极差,他甚至没有心情和台下的同学互动,只是黑着脸,拿着吉他从舞台右侧退场,眼睛里还夹着不甘心的泪。
两个同学抬着一架价值二十万的专业竖琴,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舞台中央,右侧跑来一个同学,把一只椅子放到竖琴旁边,示意沈韶可以开始了。
沈韶从左侧翩然而至,先是向台下的同学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仪,光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引起一阵掌声。
她坐到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和琴的距离,轻轻靠了上去,似是依偎在爱人的肩头。
控制台把光线变成温暖的色调,好像阳光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洒在沈韶的身上,她的睫毛和头发似乎被染成了棕金的颜色,随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微风,柔软地让人屏住呼吸。
沈韶在发光,她就是太阳本身,单单是她的存在,就会无形地伤害到其他人、伤害到这个国家最顶尖的大学里这些自视甚高、未尝败绩、从小被身边人夸着长大的天之骄子。
细长的手指温柔地在弦上波动,像是春天刚解冻的河流,汩汩地涌动着,让阳光璀璨成无数的钻石,反射金色的刺眼波纹。
她轻轻勾起弦来,将所有人带进一片纯净的森林,仔细一看竟是某个养了小鹿的私家花园,沿着池塘旁的石头小路走进去,尽头是一座白色的高耸尖塔。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圣洁和净化的感觉,也可以说是回到自然的舒畅,沈韶其实不小心弹错了好几个音,但是完全没有人发现,所有人都沉浸在那幻梦之中。
齐鸣站在左侧的舞台下面,他忘记了刚才的情绪,只是单纯地被吸引,全身的细胞都没有办法否认,这种降维打击式的魅力,那无法言喻的美。
沈韶在台上,她的位置是那么高,那么遥不可及。
音乐悠扬而温柔,在齐鸣听来,那是一种无所谓的松弛和高高在上的慵懒,甚至有点纸醉金迷的不屑,有点像是上位者的随手施舍,让他得以窥见一瞬此生没有机会看到的世界。
她为什么不能远远地生活在大家看不见的高楼之上,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这样残忍地撕开这个国家的现实,把这永远不可能追平的距离,赤裸裸地展示在一生努力的平民面前?
她凭什么这么完美?凭什么这样优秀?她为什么不能像刻板印象里的纨绔子弟那样,无能又愚蠢,狠狠地出丑,以满足大众的幻想和仇恨心态?
像是幻境,像是一场梦,随着沈韶手指逐渐放慢、用一串拨弦作为结尾,齐鸣醒了。
现场安静了许久,大家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学校礼堂里,随着沈韶站起来向台下行礼,观众席里爆发了一阵掌声和交头接耳。
齐鸣愣愣地站在台下,沈韶用眼神示意他赶紧上台,该给下一个节目报幕了。
齐鸣像是梦游一般飘上了台,机械地背诵着台词,和沈韶一起介绍接下来要表演的社团,他的眼睛再也没有办法聚焦,只是模糊地看着礼堂尽头的射光灯。
……
沈韶叹了口气:“我弹错了好几个地方,还有人录下来,简直就是黑历史,我真是服了!”
恩竹心说你的黑历史可能是你大学同学最梦幻的记忆,我算是知道什么东西比白月光更有杀伤力了,就是你这种刺眼的太阳,得戴着墨镜看,不然会瞎,字面意义上的杀伤力。
“我都没见过你演奏竖琴。”,中校鼓着脸说道,“虽然那天晚上我看了你们校庆的录像吧,但是都没看过现场版……我也想看嘛。”
“你刚才是在撒娇吗?”,沈韶的嘴角不自然地弯曲勾起,“再来一遍。”
中校一脸荒唐:“你听错了,我堂堂特军部队中校,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撒娇?”
“你再来一遍,我就找机会弹竖琴给你听。”,沈韶懒得跟他掰扯,直接利诱。
军官立刻像一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也想看,你弹给我听嘛。”
沈韶没忍住扑上去亲了他一口:“救命,这是什么反差感!我刚才应该拍下来的!”
她的小姐妹们要是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说沈韶病得不轻。
“不过,我从那以后再也没弹过竖琴了。”,沈韶想了一下,“我的琴应该放在沈府的仓库里,虽然仓库一直有人打理吧,毕竟这么多年没碰,我都怕已经被虫蛀了。”
恩竹当场点开手环,在购物导航软件上搜索竖琴,价格按倒序从高到低排列,点进最顶上的一个品牌链接,进官网后再次筛选最高价的商品,然后一秒下单。
他操作速度太快,沈韶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结完账了。
“等会儿你刚才干了什么?”,沈韶揉了揉眼睛。
中校理所当然地看着她:“给你买了架新的,不过忘记改默认地址了,会先寄到我那。”
沈韶满脸无语,她心说得想办法改掉这家伙的破习惯。
“你下次花钱之前,先跟我商量一下行不行?”,沈韶叹了口气,把他的订单页面拉过来,“大哥你刚刚买了架限量版的金琴……我就只是随便给你舞两下,没这个必要,就算你要送我礼物,买个正常的踏板47弦、梨形共鸣箱、材质木的就行,专业音乐会也就用这个。”
她在页面上找退款按钮,迅速把那个一般来说是拿来收藏、而不是用于演奏、贵得离谱完全就是在骗钱的玩意儿给退掉。
中校从沙发上起身,去给沈韶的杯子里续了点热水,给她润嗓子。
“校庆是十月的事情。”,沈韶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那年正是流光三十八年。”
军官突然后背竖起汗毛:“所以,一个多月之后……”
“对。”,沈韶深吸一口气,终于要进入到她最恐惧的回忆部分。
恩竹再次用手臂将女友环抱入怀,将下巴磕在她的头顶:“没关系,慢慢来。”,他的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沈韶的手背。
沈韶把鼻尖埋在中校的颈窝里,反复深呼吸,试图用他身上的那股味道,让自己安心,努力平静下来,撕开陈旧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