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坐在一张红酸枝椅子上,隔着桌子的对面,是一个笑眯眯的女人——她身着一套定制的云锦旗袍,勾勒出令人惊叹的腰臀比;手腕上戴着一枚玻璃种的烟青色翡翠镯子,暗示着她本人的身价不菲;耳垂上点缀着顶级南洋天然白珍珠,散发出优雅成熟的魅力;脖子上没有戴多余的饰品,那傲人的胸脯已经足够亮眼,令人嫉妒是如何做到又瘦又有料的。
她叠膝斜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脸,表情十分沉迷,像是欣赏一幅名作一般看着沈韶。
“恩掌柜?”,沈韶见对方似乎看得入迷了,不禁出声提醒,“您还在听吗?”
恩喜儿眨了眨眼,瞳孔放大证明她实在是喜欢面前的这个姑娘:“我在听,其实拉杰米尔有和我说过,关于你让他帮忙找交易记录和崇智影视海外架构的事情。”
沈韶点了点头:“原来他已经和您说过了,那……”,她有点疑惑,“您今天找我是什么事?”
恩喜儿微笑着继续欣赏沈韶:“没什么事就不可以请沈姑娘吃饭吗?”
沈韶心里嘀咕,俗话说一床被子里睡不出两种人,树醒风三番两次间接利用,恩掌柜您虽然没有前科,但是像这样突然找我,实在还是令人心慌。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恩掌柜时隔二十年再来王城,这里变了很多,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是需要我当导游?”,沈韶礼貌地回复,“或者……是担心我和恩竹?”
恩喜儿看了一眼沈韶手腕上的红绳:“似乎不用我担心,而且如果哪天你把竹儿甩了,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的错,能不能成只能看他自己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绝对不管。”
恩喜儿端起茶喝了一口:“如果这小子运气好到真能和沈姑娘喜结连理,我不开玩笑,如果你希望的话,你们结婚后我甚至可以和醒风移民到海外去,绝对不打扰你们。”
沈韶连连摆手,表示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恩喜儿摊开手说她刷社交媒体,看到这年头的小姑娘都希望对方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最怕产生代沟和婆媳矛盾——她回忆起树醒风的烦人爹及其叽叽喳喳的四房妻妾,认为也有道理,不过她和树醒风都还想多活几年,想了想只能通过移民来保证做到人间蒸发,正好沈中堂也不喜欢他俩,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沈韶心说开明也不是这个开明法,这操作未免也太极端了……而且树醒风这家伙,嘴上说得好听是为了孩子,分明就是自己想移民跑路逃避法律的惩罚吧!还能顺便弥补过去的缺憾,和老婆过上二人世界,对他来说才是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侍者开始上菜,这家昂贵的江南菜餐厅毫无疑问也是树醒风投资开立,他专门从东南挖了几个大名鼎鼎的厨师,为得就是能睹物思人、食味忆妻……哪怕其实恩喜儿压根不会做饭,更别提给树醒风做过饭了,能亲自给他端杯水估计都能令其激动得伏地吻脚。
“正好,我来尝尝正宗不正宗。”,恩喜儿拿起陶瓷公筷,夹了一点到自己碗里。
沈韶心说如果不正宗,树醒风会不会喜提一顿毒打呢?那真是好看,想看,爱看。
眼见恩喜儿往朱唇里送去一片菌类,咀嚼了两下之后竟然直接吐到了骨碟里。
沈韶心说恭喜某位住在楼顶的烦人精今晚将享受字母游戏,最好是往死里抽。
“调味是对的,但是食材的味道不对。”,恩喜儿拿起纸巾擦嘴,“长距离运输果然还是会失去鲜味,哪怕用的是最高运输优先级的冷链。”
她一边高频眨眼,一边思索着生意的事情:“运输环节中的分站和集散转运会影响效率,如果直运的话,成本会很高……不过大部分的天然食材都是时令性的,专供不在乎运输成本高个几块钱的高级餐厅的话,其实可以考虑季节性同类型食材的专机……”
沈韶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在自言自语地思索生意,心想不愧是商人出身,吃个饭都能考虑赚钱的事情,这会儿恩喜儿已经在餐巾纸上用口红写下几个关键词,帮助自己记忆和思考。
沈韶心想恩竹如果当年家里没出那档子事,或许也会变成一个典型的生意人。
没有如果。
“嗯……晚上再跟醒风讨论一下细节吧。”,恩喜儿收起了口红,抬起眼继续微笑着欣赏沈韶,脸上的表情似乎巴不得使上一切手段将其拿下,甚至对恩竹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要不是她没有合适的身份,几乎都想自己上了。
沈韶从这目光中读出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渴望,她深吸一口气:“恩掌柜……说实话您这样没由头地找我,多少还是让我有点坐立难安……要不说说看,您最近有没有遇上或者听说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多小都行,是个主题就行。”
恩喜儿脸上的表情变得无奈,但看起来似乎又带着一种“果然”的意味。
她把随手放在脚边地上的包拿起,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文件袋。
沈韶疑惑又震惊地看着对方。
“沈姑娘和沈大人一样,无功不受禄,不然就会如芒在背……原话是浑身刺挠。”,恩喜儿把文件袋递给对方,“醒风还真是很了解你们沈家人,不枉他做了那么多的功课。”
沈韶心说好哇,果然姓树的混蛋又拐着弯来了。
恩喜儿似乎有读心术:“不过这次这个事情,跟株树塔关系不大。”,她用筷子戳着桂花糖藕洞里的糯米玩,“不如说是和你马上要接到的一个任务有关,只不过我个人担心你会遇到危险,所以特地问株树塔的情报站要来了这些东西。”
沈韶心想恩喜儿会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任务,想必是从长驸马口中得知。
“忘却海岛?”,沈韶看着文件袋上的标题。
恩喜儿点了点头:“位于东部远海,靠近我们国家海域边境的石神岛。”
沈韶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了资料,第一页是情况简述。
“传说被忘记的人就会失踪的海岛……”,沈韶皱着眉阅读,“如果岛外所有人都忘记了你的存在,你就会人间蒸发的岛屿……据说如果能被人回忆起来,就会再次出现?”
她简单看了一下材料,似乎是灵异事件和失踪案的混合,虽然她很好奇,但是为什么这种案子会落到谛听手里?
沈韶因为去年的爆炸案和年初樊月初的事情,已经被提拔为执行组长,谛听内部的职级并没有管理层,除了老板以外每个人都是一线探员,只不过待遇、权限、接手的案子强度和保密程度会有不同……可是谛听向来只处理皇室贵族相关的案子,这个案子里失踪的人全部都是默默无名的海岛居民。
“这个‘存在’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只要有岛内人报案,失踪者被岛外的人所知,岂不是就会被岛外的人知道存在,从而重新出现吗?”,沈韶用手指点了点下巴思索着,“这个定义应该是被观测到这个人的具体存在,比如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恩喜儿怕侍者打扰,亲自给思考中的沈韶盛了一碗文思豆腐汤,轻轻放在她的碟子里。
“这个岛屿远离内陆,也不是什么旅游胜地,这些年基本都是人口流出的状态,本岛居民登记在案的不到一百六十人。”,沈韶仔细查看文件上的介绍,“失踪案从四年前开始发生,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一声不吭地搬走了,但后来离开本岛去内陆的人到访失踪者的家乡才发现,所有人居然都不认识失踪者,就仿佛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四年前,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或许这就是谛听接手案子的原因?
但是远东一个小岛上的失踪案,能和内战有什么关系呢?
沈韶抬起眼问恩喜儿:“我有点没理解,这个案子为什么会由谛听处理呢?”
恩喜儿微笑着又用公筷给对方夹了一块宝塔肉:“沈姑娘,你往后翻,这座岛上有一方寺庙,里面居住了九个僧人,其中包括一位主持,叫布泽法师,据说这个法号的由来是‘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他是寺庙的管理者。”
“布泽法师?”,沈韶没听过这个名字,打算在谛听的资料库里搜索一下。
没想到恩喜儿接下来的话让沈韶会震惊地睁大双眼。
“他是如今的长公主原本的结婚对象。”
沈韶张了张嘴一时语塞:“等等,啊?那……啊这?”,她抬眼注意到资料库显示无法找到任何与“布泽法师”有关的信息。
“他丢弃了自己原本的名字,躲到边境小岛上隐居。”,恩喜儿抬了抬掌,催促沈韶先吃点东西,“由于是贵族出身,所以无法随意离境……外加,他本就是三代单传,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都在去年年底的时候离世,曾经的好友要么数十年没有联系,要么已经葬身内战。”
沈韶恍然大悟:“所以,如果岛外没有人再记得他的存在的话……”
恩喜儿缓缓地点头:“当然,谛听肯定会要求你,首先去调查清楚这个诡异的说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寻找可能的解决办法。”
沈韶由此明白了,这次的调查的过程中难免会触及到十九年前的长公主婚姻秘史,这毫无疑问是保密级别极高的一件事,而且由于涉及皇室人物,所以才会交由谛听处理。
沈韶心说这不是还有长公主记得他嘛,这么担心干嘛……长驸马也是,老婆的前男友有危险还愿意帮忙,也是心蛮大的。
不过沈韶更想解决岛屿上的失踪案,无辜平民的安危反而更令她忧心,只能说是顺带着帮长公主保护一下前男友。
说实话,如果布泽法师的身份没有那么敏感,他只需要离开岛屿就可以了,但很明显他这个尴尬的身份,肯定不能随便结束隐居状态,估计也是他本人不愿意。
恩喜儿再次发动读心术,这个超能力的使用频率和准确度,已经让沈韶怀疑恩喜儿是真的有点什么特殊能力:“这个岛,据说只要人上去过,就会一直被这样的规则缠身,所以逃离岛屿并没有用。”
“啊?那本岛人怎么办?本来就出生在这个岛上的话,岂不是……”,沈韶注意到了规则漏洞。
恩喜儿伸手从资料袋里抽出其中一张纸:“本岛出生的人,如果一生都不离开岛屿的话就不会激活这个规则,但是一旦离开过岛屿,要么永远不回去建立起认识自己的朋友圈子,要么保证岛外一直有认识自己的人。”
沈韶翻看了一下被报了失踪案的人的信息,要么是岛外新移民,要么就是有去岛外读书、生活经历而后又回到岛上的人,“难怪持续有人口流出呢。”,沈韶喃喃自语。
恩喜儿急着让沈韶先吃饭:“沈姑娘要是再不动筷子,我可要开始害怕了,别到时候胃疼了,沈大人又要说你是被我饿坏的,又要说我是蛇蝎毒妇,那可真是草民冤枉。”
沈韶立马把文件放回资料袋,将资料袋塞进包里打算晚上回去再看,拿起筷子开始吃碗里的食物,恩喜儿敲击手环让侍者继续上菜,上点热乎乎的。
恩喜儿由这个话题想起了什么事,感叹了一声:“还是我们平民好,贵族出身都没法环游世界!两大国公……我记得出于皇权的安全起见,在大殿里任职的实权王公都是没有封地的,沈姑娘的妈妈是叫慎博郡主,而且你家就你一个孩子,沈姑娘结婚后应该也会被授予不能世袭的象征性称号吧,到那会儿就会被收掉护照了,你还真得趁年轻多出去玩玩。”
沈韶苦笑着说自己工作很忙,并没什么机会出去玩,除了小时候跟着沈千山出差走马观花。
“如果这个体制倒掉,再也没有贵族平民之分的话,沈姑娘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去玩了呢?”,恩喜儿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寒光。
沈韶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来和她对视:“恩掌柜,您讲话好大胆。”
恩喜儿微笑着回应:“那还是沈姑娘家里更大胆,只是不像我这样说出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