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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6章 枷锁和雷霆
    恩竹坐在一家快餐店里,一边啃汉堡,一边翻看着那个小笔记本,反复思考斟酌上面歪歪扭扭的孩童字迹。

    “天文馆和玫瑰照片……”,恩竹打开地图找了一下皇家天文馆的位置,“这边过去坐七号线转十四号线再转九号线,在银河路站下车,c口出来就是了。”

    他猛吸一口汽水,继续思考:“码头礼物应该是指明天傍晚到运河码头的订婚礼,和尚是指布泽法师吧,写信的意思是……让我替布泽法师写一封信混入订婚礼物吗?”

    恩竹挠了挠头:“遗愿……嘱托……应该就是让我以这样的方式完成布泽法师的遗愿,给长离公主带去某种……嘱托?祝福一类的?”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好好生活是让我好好生活还是什么……命运碎片这个关键词应该是为了提醒我确信自己不是疯了,让我确认现实。”

    军官摩挲着“好好生活”这一页,心里纠结这个词到底是让他写信告诉公主要好好生活,还是单纯怕他太辛苦了让他对自己好一点?

    上校的余光看到一个餐厅保洁走了过来,同时他手边的汽水居然自己倒在了桌上。

    “哎呀,不好意思,我给碰倒了!”,保洁立刻掏出抹布擦拭恩竹的桌子。

    “没事没事……”,上校拿起纸巾帮忙一起擦拭,心想刚才饮料其实是自己倒的,估计是沈韶搞的鬼……现在的沈韶搞起小动作就跟闹鬼一样。

    或许平时大家遇到的“灵异事件”就是时空裂隙中的某个人给的暗示?但是大家慌里慌张地大喊见鬼了?布泽法师过去的十七次尝试,是否都尝试用这样闹鬼的方式给长离公主送去了暗示呢?但是很遗憾长离公主多半也觉得是闹鬼,两个人的心并没有对上信号。

    恩竹正思索着,猛然看到了保洁手里的抹布侧标:“我靠,这块抹布是princess牌的?”

    “啊?”,保洁愣了一下,将抹布递给这个一惊一乍的客人:“呃,我倒是没注意这个……”

    上校张着嘴眨了眨眼,果然是沈韶闹鬼提示,这是告诉他写“好好生活”信给公主的意思。

    ……

    “妈的。”,恩竹站在天文馆门口,无语地看着闭馆时间,他转地铁耗时太久,来迟了。

    锁门的警卫哼着小曲儿下班,上校听出来这首歌是《明天》,他不确定是门卫在阴阳他这个迟到者,还是沈韶闹鬼提示,用例如篡改警卫耳机里的音乐歌单、让警卫跟着哼唱。

    “来得及~来得及~明天依旧来得及~”,警卫闭着眼沉浸地唱着耳机里的歌曲,甚至扭来扭去好似在伴舞,“盼君今夜安然睡~来日迎着朝阳起~”

    上校有点被这个场景气笑了。

    他检查了一下口袋里的钱,打算在附近找一家网吧过夜,正好查一下他在意的一些事情。

    ……

    “流光二十年八月,英仙座流星雨极大值为十二点近一点左右。”

    “流光二十年九月,月掩心宿二,夜空晴朗,利于观测。”

    “流光二十年十月,半影月食谕洲全境可见,推荐!”

    “流光二十年十一月,猎户座流星雨,本以为没什么特别的,没想到当夜惊现火流星!”

    “流光二十年十二月,双子座流星雨突逢暴雨,淋成落汤鸡,十分遗憾!”

    恩竹不太熟练地滚动着“老古董”鼠标,浏览着皇家天文馆的论坛,找到了一个账户叫“长离月”的家伙发的观测记录帖。

    这家伙绝对是和丰亲王世子梁裕没错。

    上校敲着键盘上的下一页按钮,他基本上可以确定布泽法师之前的几次穿越都做了什么,这个家伙在想办法用天文现象提醒当年的自己和公主,十二月要出事情。

    他用英仙座流星雨的极大值,提醒了时间节点;

    用月掩心宿二(大凶之兆【荧惑守心】里的“心”),来提示事件严重性;

    又用半影【月】食提示,是公主的事情;

    猎户座火流星,或许是在暗示自己需要倚靠军人(猎户)恩竹的突入(火流星);

    观测双子座流星雨当夜突发暴雨,这点恩竹没看明白,但进入全知状态的布泽法师,其实是在说让长离纳两个丈夫不可能,不要考虑这种没有可行性的事情;

    然而,连他自己都没能接收到这样的信号。

    梁裕甚至高估了长离对自己的爱意——

    他这么喜欢天文的一个人,长离却在十六岁才第一次陪他一起观测月球,甚至还是恩家耀闹着求梁裕给他看的,如果长离真的那么爱他,怎么会对他热爱的事物无动于衷?

    如果长离真的爱他,为何从来不在乎去观测这些特别的天象,没能读懂这样隐晦的信号?

    布泽法师或许一开始,是抱着改变历史的心态进入轮回的,但他一次一次地给长离发去自以为她能懂的暗示,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心碎,逐渐认清了现实。

    长离其实根本不懂自己的心。

    她或许确实对恩家耀这个通过梁裕才间接认识的朋友没兴趣,但她实际上没接触过多少除了梁裕以外的同龄异性……由于生母在流光皇帝继任前就去世,身份尴尬且深居大殿的她,突然被告知“这是你未来的夫君”,于是年轻的公主对这个温柔的“哥哥”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虚无缥缈的爱慕和心理依赖,以为自己的未来只能依仗这个男人。

    说难听些,这只是在给笼养的金丝雀配种而已。

    那些两人幻想出来的爱情,其实只是权力交锋之间虚构的影子。

    当灾难降临到长离母族的头顶,梁裕的父母、和丰亲王和王妃,竟毫不犹豫地决定逃离。

    这个时候,恩家耀不知为何站了出来,答应她陪她演一场戏,问姐姐、姐夫借钱,帮助她的母族脱罪,以入赘这样羞辱般的方式,不惜将自己的一生困入这座荆棘编织成的大殿。

    恩家耀甚至鼓励她“纳妾”,去寻找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爱,告诉她不要害怕,遵循本心。

    那才是她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心动。

    梁裕不告而别地失踪后,长离更是想清楚了这一切。

    新婚之夜,恩家耀诚实地告诉了她真相,自己也是为了从株树塔的手中保护长姐,内心实在是愧对长离和梁裕,不论她以后如何折磨报复自己都无所谓。

    长离摇了摇头,告诉他其实自己很感谢他们一家出手相助,并对恩氏一族的遭遇感到痛心。

    她第一次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自己争取,哪怕是低贱如商贾的树醒风,面对雷霆般的皇权和恶如野兽的株树塔,为了自己的真心所爱,赤手空拳的他也敢于去争。

    长离的心,前所未有地,如此鲜活地跳动着。

    权力,身份,爱情,不论是什么,她都配得自己决定。

    不再单纯的公主深吸一口气,决定从此要为自己勇敢,不再受人支配,并告诉恩家耀再也无须惧怕株树塔,恩家耀保护了她的母家,她也会保护恩家耀在乎的一切。

    本不同林的鸟儿,却在大难临头之下,成为了真正一心一体的夫妻。

    恩竹关闭了电脑,他已经知道,要给这封替梁裕从二十年之后才寄出的信,写什么内容。

    ……

    “一百八!”

    “就一百。”

    “一百五,给个整数吧哥。”

    “一百,不能再多了。”

    “一百二!一百二!”

    “成交。”

    叹着气的“街头艺术家”被恩竹砍价成功,这家伙刚才正在一片待拆迁的墙壁上涂鸦,被穿着军装狐假虎威、跟着沈韶今天的闹鬼自走易拉罐进到这条小巷子里的上校抓个正着。

    恩竹表示只要他帮自己一个忙,就不去举报这小子。

    “哎哟大哥啊,这个真的颜料钱都不止啊!”,画家欲哭无泪,手里开始调色。

    恩竹光着膀子坐在大冬天的街头,让画家用颜料给自己画个临时纹身。

    他要画家给自己绘制风眠山庄家丁同款的纹身,然后计划假扮成运送订婚礼的家丁,混入运河码头的那艘货船,将信藏进礼物箱里面。

    恩竹今天一早到了天文馆,询问志愿者是否有一张和丰亲王世子拍摄的、玫瑰星云的照片在展览,志愿者十分吃惊,表示那是昨天傍晚,长离公主刚刚托人捐赠到天文馆的东西,甚至还没有摆出来,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上校一愣,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只是单纯对这张照片好奇而已,但他也由此确信了长离确实是已经放下了梁裕,也确信了布泽法师肯定知道了这件事,信的内容自己推测得不错。

    随后志愿者见他这么喜欢玫瑰星云,就给他推荐了天文馆的周边产品——正是印有玫瑰星云图案的明信片、信封信纸和钢笔套装。

    恩竹咬着牙花了四百多买下,心想正好用这个东西,让长离相信这封信的来头。

    “好了,我拍给你看看?”,艺术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给恩竹看后背的效果。

    上校满意地点了点头:“水平不错嘛,你叫什么名字?”

    “嘿嘿,我叫姚世轩,你呢?”,画家被夸奖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恩竹一愣,姚世轩不就是《秋山八景图》的作者吗!

    “我……我叫什么不重要,倒是你,你以后一定会出名的。”,上校起身穿上衣服,“不过你还是少搞这种墙绘涂鸦吧,不如试试看花点心思在传统绘画上?”

    “哥你也这么觉得?!”,画家眼睛一亮,“我就认为啊!潮流和艺术是一个圈!以前流行过的,以后定会再次流行!我跟你说我大学读的就是传统绘画,结果他妈的毕业就失业……”

    军官不想听他啰里吧嗦地吐苦水,这家伙以后的画被自己老爹在拍卖会上用粉碎机炒到了离谱的高价,估计这会儿口袋里没有半个子的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一幅画值一个亿吧。

    “这是你的钱。”,恩竹把一张一百和两张十块拍到对方手里,“多谢了!”

    ……

    “帮把手!帮把手!”,一个风眠山庄的家丁招呼着用头巾遮住半张脸的恩竹,“抬稳了,千万别打碎了这个晓得伐?这里面可是给公主的首饰!”

    “晓得嘞!震雄哥!”,恩竹对着还年轻的熟悉家丁吆喝道,心说震雄叔年轻的时候还挺像个运动员的,谁能想到他二十年后发福成那样,干不了别的活,改去做帮厨。

    上校抱着大箱子从船上下来,下一步是用红色的纸或丝巾包装,之后就是送上货车。

    包装这一步,最适合偷偷塞入信件。

    “你那个是用丝巾的呀,怎么拿红纸的?哦哟,个小年轻真的是有点搞不灵清!”,一个家丁指挥恩竹到旁边,“对对对用这个,包好看点噢!”

    “好的好的……”,恩竹趁着丝巾的遮挡,悄悄掀起箱子的一角,把信封塞了进去。

    ……

    运河码头的桅杆上停满了海鸥,恩竹坐在一只水马上,看着太阳没入运河远方的地平线。

    “有点想回家了。”,恩竹突然自言自语地感叹一声,“唉,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啊……别跟我说折腾了半天还要重来……”

    他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零零几几的星星悄然闪烁,一架飞机划过了白色的尾迹。

    “这会儿我应该已经上飞机了吧……有点忘了,只记得是晚上到的。”,恩竹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顺带着躲了一团鸟屎。

    他眼睛前面变得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干了许久的活,又没吃饭,所以低血糖。

    “如果……”,恩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是在和沈韶说话一般喃喃自语着:“如果这次失败了,再来一次的话,我也一定能看懂你的暗号……”

    “一定可以。”

    上校突然浑身一痛,从水马上摔了下去,后背在台阶上磕了一下,翻滚着掉进了运河里。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在哪里?!我来了!”

    好冷……

    好暖……

    好软。

    恩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画面是一团模糊的雾,一只手在他头发之间温柔地抚摸着,身上盖着乱七八糟的经幡。

    “欢迎回来,辛苦了。”,沈韶的声音响起,上校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恩竹侧躺在神殿的地板上背对着沈韶,他的脑袋卧在沈韶的大腿上,沈韶则坐在一个蒲团上,还拖来了神殿里尽可能多的保暖织物盖在上校身上,不远处是布泽法师的尸体,尸体已经僵硬,血也已经凝固,石神被毁成了不知道多少块细小的碎片。

    “我们……成功了?”,恩竹想转过脖子来看看沈韶确认一下,却被对方的手一下子掰了回去:“不许转头,从下往上看我肯定很丑,说不定还有双下巴什么的。”

    恩竹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你不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吗?”

    “我可没这么说过,你自己臆想的吧?”,沈韶戳了戳他的脸,“既然醒了就速速起来,你这家伙还想在我腿上躺多久?”

    “就让我再躺一会儿吧。”,上校闭上了眼睛,“怪舒服的,一点也不想起来。”

    沈韶轻轻推了推他的背:“不行,你的头好重!我的腿都已经压麻了!”

    “那好吧。”,上校极不情愿地滚了下去。

    ……

    长公主不知道是第几次打开这个信封。

    二十年过去,上面的印花和图案,甚至字迹都已经褪色。

    “长离公主,您好。”

    “我是一名时间旅行者,受布泽法师之托,也就是二十年后的梁裕,给您写这封信。”

    “他说他第一次给你送的礼物就是玫瑰星云的照片,这件事应该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所以我特意挑选了这套信封,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希望你能相信我说的话。”

    “他现在去了一个叫石神岛的地方,研究哲学和禅道,他过得很好。”

    “他始终放心不下你,但也无颜见你,但是他衷心地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忘记他,好好地生活,不过最好偶尔想起他,这个人应该是这样别扭的想法。”

    “他很抱歉当年的不告而别,你们之间的事情,他也花了二十年才想清楚。”

    “他尝试过穿越时空来找你,或许是想提醒你将会发生的事情,或许是想亲口对你道歉,但是似乎都没有成功。”

    “他从来没有怪过你,或者恩家耀,或者任何人,他只是怪罪自己的胆怯。”

    “他祝愿你能遵循本心,自由地、不为讨好任何人地,像玫瑰星云一样,灿烂地绽放。”

    “不过不管你如何想,他在时空的缝隙里,已经洞悉了一切,而且已经理解和释然。”

    “所以不用再对他抱有任何……不管是歉意或是愧疚,你的心意,他都已经收到了。”

    “祝您新婚快乐,也祝您找到珍爱一生的人。”

    “哦对,二十年后的恩家耀跟我说,他也从来没有怪过你或是梁裕。”

    “他还说他也很爱你,如果你未来有任何烦心事,都不要犹豫地告诉他吧。”

    长公主把信放回了信封,抬起眼看着天文馆展览墙上的屏幕,当年的照片已然变成了数字版的图案,穿越时空,这样的虚拟图片将永远不会褪色地播放着。

    五十多名皇家侍卫在“今日闭馆”的天文馆外安静地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