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家堂

    他们这边传承下来的习俗，每到大年三十，都会拿着香去祖坟上磕头。

    然后，把逝去的亲人，接回家里过年。

    从顾川记事起，每年过年，他都跟着老爷子一块去请家堂。

    小时候是觉得好玩，新奇，等慢慢长大了，他便觉得这好像一种传承。

    村里人对过年都十分看重，无论多远，都会回家。

    顾川攥着一把香，跟在老爷子身后，慢悠悠的朝着祖坟而去。

    请家堂，需要等到日落西山，太阳下去以后再去。

    漫步走在大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请家堂的人们，相互寒暄着，问候着。

    脸上，没有清明节的那种沉闷，反而带着笑模样。

    因为这是喜事，过年了，把亲人接到家里团圆，怎会垂头丧气？

    时间不长，顾川跟老爷子便来到祖坟。

    眼前坐落着几个小土包，里面，埋着老爷子的亲人。

    小的时候，顾川会怕鬼，可渐渐地长大了，他便觉得‘鬼’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你所害怕的‘鬼’，可能是别人朝思暮想，渴望见上一面的亲人。

    顾川挨个在坟头上插上一根香，然后，在姥姥的坟前磕了个头。

    嘴里还在念叨着，“姥姥，回家过年了。”

    虽然他与这位姥姥素未谋面，但顾川每年都会来给她磕头。

    因为那是妈妈的妈妈，姥爷的妻子。

    老妈十岁的时候，姥姥就走了，而姥爷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娶。

    所以，在顾川心里，最不容易的人，其实就是老爷子了。

    “走啊，回家过年了。”

    老爷子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顾川插香，磕头。

    脸上露出了笑模样，对着面前的许多坟头碎碎念。

    他看向顾川的眼神里，有欣慰，还带着满足。

    虽然平时他总喜欢谩骂这兔崽子两句国粹，但顾川一直都是他的骄傲。

    一瞬间，老爷子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这兔崽子都长这么大了。

    仿佛，已经变成了大人的模样，渐渐代替了他，去做一些原本属于大人的事。

    老爷子欣慰的笑着，这些东西，顾川已经慢慢学会了。

    等以后自己走了，逢年过节，倒是不担心没人烧纸了。

    过年，也不会在下面孤苦伶仃，因为有人，会接自己回家啊。

    将剩余的几根香攥在手里，爷俩慢慢朝家走去。

    南边还有个亲戚，老爷子到家后，又用蜂窝炉子点了几根香，自己朝南边走去。

    那个亲人不在这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老爷子每年都会接他回家。

    走到路边，插上根香，画个圈，便能带着亲人回家过年。

    或许，这在许多人眼里是封建迷信，但对于老一辈的人来说，这更像是一种美好的夙愿与期盼。

    等老爷子回来后，将香插到香炉里，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屋子里，靠墙摆着一张八仙桌，看包浆已经很有年头了，纯实木打造，非常沉。

    此刻，在那八仙桌上，摆着不少贡品，鸡鸭鱼肉，还有炸的藕盒，咸鱼，绿豆丸子...

    前面，则摆着水果，点心。

    用碗或者用盘盛着，上面，盖着菠菜，用他们那边的话来说，这叫‘菜帽’。

    而在八仙桌的最里面，是一张折子，蓝色的边，白色的纸。

    就像扇子似的，是折叠起来的，不过此刻，却是用筷子把折子的褶皱都抻开了。

    靠墙立在那里，上面，撰写着家人的名字，按照辈分，依次排列。

    院子里，顾川将买来的烟花依次摆放好，然后开箱。

    随后，又将一个‘圆盘’拆开，像红毯似的铺在大门外。

    家堂请回来后，是要点爆竹放炮的，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就是放杆。

    什么是放杆？

    就是院子里的每个门前，都会放一根杆子，不用特别长，但要能把门整个拦住。

    无论是住的房子，还是做饭的厨房，甚至是大门，都要撂棍，其中带有寓意。

    将棍都依次放下后，顾川便拆出引线，然后用香将其点燃。

    至于为什么用香，而不用火机，顾川觉得这样有仪式感。

    “噼里啪啦”

    “砰砰砰”

    “pang pang pang ”

    点燃引线后，顾川扭头就跑，随后，门外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响声持续了整整三分钟，从院子里往外看，能瞧见的只有一团团的烟雾，什么都看不清。

    烟雾缭绕，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顾川忍不住吸了一口。

    “嗯，xuan——”

    记忆中的年味，怎么能少了鞭炮的参与，尤其是这个味道，总是能让人回忆起童年。

    鞭炮响完，顾川跨出大门，目之所及，满地都是红色的爆竹皮。

    顾川学着小时候的模样，在爆竹皮里寻找着那些没有响的爆仗，然后，用香点燃。

    这个时候，就突显出香的好处了。

    因为有些没有响的爆竹引线会短上许多，若是用火机，不等你转身，爆竹就已经响了。

    用香，就会少去这种担忧。

    “兔崽子，就知道浪费钱。”

    回到院子，老爷子看着院子里摆放的那些烟花，忍不住谩骂道。

    顾川嘿嘿笑着，没有接茬。

    往年，老爷子也会买些鞭炮，但买的都是那种小的，十几秒钟就响完了。

    声音还没来得及传进耳朵，就已经熄火了。

    “噼里啪啦”

    “砰砰砰”

    爆竹声响起，好似拉开了过年的序幕，街头巷尾，都开始有鞭炮声响起。

    站在门口往远处看，烟雾弥漫，爆竹皮漫天飞，淹没了人影，却迎来了过年。

    夜幕已经降临，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可村子里，却是热闹非凡，浓郁的年味扑面而来。

    顾川从兜里掏出火机，点燃一箱烟花，然后，像被狗撵一样，窜到了屋檐下，站在老爷子身旁。

    “瞅瞅你那点胆。”老爷子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顾川嘿嘿一笑，随即将火机递到老爷子手里，“剩下的几箱，待会您去点。”

    “砰砰砰”

    话音落罢，一簇火苗便是冲天而起，拖着长长的尾翼升入了夜空。

    接着，砰的一声炸开，化为了绚烂的焰火。

    顾川将胳膊搭在老爷子的肩膀上。

    两个人仰着头，看着不断冲上夜空的焰火，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意。

    虽然老爷子嘴上说着浪费钱，但当看到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心里也是开心的。

    顾川扭头看着老爷子，脸上噙着一抹笑容。

    小的时候过年，他都是跟老爷子两人搬着马扎坐在院子里，看别人放烟花。

    那个时候，顾川就渴望有一天，能放属于自己的烟花。

    所以，他塞了满满的一车，不只是为了庆祝新年的到来。

    也是为了弥补小时候，自己没有放过烟花的遗憾吧。

    一箱烟花放完，顾川便怂恿老爷子去点剩下的几箱。

    老爷子也不含糊，拿着火机就走了过去，一只手拿着火机，一只手攥着引线。

    可当火苗升起后，老爷子的手却开始哆嗦了，几次尝试，都没点着引线。

    “簌簌”

    终于，在经过几次尝试后，引线终于被点着了。

    接着，就看到老爷子健步如飞，被狗撵一样窜回了屋檐下。

    一旁的顾川都看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老爷子竟然能跑这么快。

    当即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

    “您还说我呢，到头来，跑的比我还快。”

    老爷子也没有反驳，脸上露出了嘿嘿的笑容，旋即看向升上夜空，砰然绽放的烟花。

    神色有些恍惚。

    浑浊的眼瞳中，焰火在此刻定格，脑海中，浮现出了顾川小时候的场景。

    今年，今日，今时...

    他们两个，放上了等待多年的烟花。

    而这时，大黄也从一旁走了过来，许是多年的习惯，大黄已经不再害怕爆竹了。

    在两人的脚边坐下，仰着脑袋看向夜空绽放的烟花。

    哈拉着舌头，咧着嘴笑了起来。

    这一瞬，一幅温馨而安逸的画面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