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夫人自言自语,“还有一刻钟就到赛龙舟的时辰了,侄媳妇这一遭急功近利了些。”
说着还叹了口气。
钟老夫人紧紧的抿着唇,脸上不变喜怒,本来戴在手腕上的佛珠都被取了下来在指间拨弄,钟二夫人心里暗喜,老夫人可生了大气了。
钟雁钟瑶挤在窗前望着下面,钟二夫人的话刺耳,钟雁直起身子冷冷的朝着钟二夫人翻个白眼,“二婶娘幸灾乐祸的太早了吧!”
“别人还没说什么,您倒是急着给我嫂子头上扣帽子,您安的什么心呢?”
一句接着一句气的钟二夫人一拍桌子,委屈着脸和钟老夫人说道,“母亲,你看雁姐儿,谁家的小姐会当众顶撞长辈,这府里还没有规矩了?”
钟老夫人本就心烦,刚要开口斥责,钟大夫人冷下脸,接过话来,“二弟妹,雁姐儿此话在理,这脏水有外人泼的余地,可没有自家人毁名声的。”
“你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让外人听了去,只会让人看笑话,笑话咱们府里家宅不和!”
钟老夫人忍了忍气,重喝一声,“行了!”
手里的佛珠拨动的更急了些,“再等上一会儿,楼下再掰扯不明白,让老二赶紧下去给些银钱打发了。”
恰好此时,文郎中按在石头的下腹处,石头连连呼痛!
石头佝偻起身体来,妇人忙追问,“郎中,我儿可严重?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文郎中点点头,“不碍事,的确是吃坏了东西!”
“我让药童抓上些药,一剂就好!”
话音未落,妇人一下子就冲到季韶九面前,“您听到了吧,郎中都说了是吃坏东西了,他今早只吃过这一粒粽子!”
“您刚刚说的可还算数吧?”
围观的人也一阵哗然。
“还真的是吃坏了。”
“就说嘛,无缘无故的,这妇人也没胆子来诬陷这高门大户了。”
“倒没想到,吃了粽子还能得五十两银子,这买卖可好做!”
妇人听到有人羡慕的语气,强忍着才没骂出口,还要先把银子拿到手才是,那可是五十两,足够他们一家做些小买卖的了。
妇人的急切,季韶看在眼里,她不慌不忙的笑了笑,“令郎没有生命安危才是万幸!”
顿了顿,“不过,郎中可没说是吃粽子吃坏的!”
妇人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您这是反悔了?”
其他府里自然也有起哄的,“将军府不会五十两都没有吧?”
“要不要我们先借你们一些?”
站在季韶九身后的钟璟辰上前一步,从袖子里取出银票挥了挥,转头催促季韶九,“嫂子,你上楼,我把这个拿给他们,让他们走吧!”
他是府里的男丁,兄长不在家,他也是有责任照顾长嫂的。
季韶九朝他温和的笑了笑,“五弟不必急。”说完朝着妇人又重复一遍,“刚刚你说你家儿郎只吃了一个我们发放的粽子?”
妇人重重点头,“正是!”
季韶九笑了,眉眼弯弯的,伸出手来,“既是吃了粽子,大嫂子把刚刚你那个粽子叶拿出来瞧瞧!”
妇人从怀里掏出来,皱巴巴的,上面还粘着一粒糯米。
季韶九抬抬下巴,“秋妹,你把府里剩余的粽子拿来揭开给大家看看。”
看出那妇人手里完整的粽子叶,苏秋妹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麻利地和几个妇人提过来几个篮子,篮子里各装了十数个粽子,只不过,这粽子外面的绑绳并不一样,有稻草梗,有麻绳,还有红线,白线。
季韶九用下巴点点,“大嫂子,你去认一认,你刚刚领着是哪种粽子?”
众人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名堂,面面相觑。
妇人上前看了下,指了指那红线的,“就是这个!”
“我领了两个!”
发放粽子也是有规矩的,按人数领。
季韶九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可吃到里面是什么馅料?”
众人恍然,“不同的绳子,里面包的是不同的馅料?”
妇人顿了顿,有了几分不安,“这,粽子也不过是糯米做的,穷苦人家平日吃不到,拿到手一口就吃了下去,里面是什么味道记不太清了!···”
此话说完,如同找到一个绝佳的理由,大声的重复道,“粽子就是糯米的!”
苏秋妹终于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满怀恶意的反问道,“那你可大错特错了,这糯米粽子里可是藏了肉的!”
说完话,三下五除二的把红绳拆掉,里面的莹白的糯米,掰开以后,包裹了一块红彤彤的烧肉。
妇人一下子就慌乱了,咽了咽口水,不安的动了动脚步,这么大一块肉,她要是现在说她把粽子吞了,没吃到肉味还会有人信吗?
苏秋妹拿着粽子举给众人看,“我们少夫人想让百姓今日也尝尝肉腥,特意在这粽子里包上一块肉来。”
有人不信,“哪里会人真的往里面包肉,那得用多少银钱?”
妇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满脸不可置信的上前抓住提篮,“他说的对,你们就是来骗人的,谁会那么好心还往里面放肉?”
季韶九也不解释,面向众人问道,“谁手里有红绳粽子,当场吃了,再上前领一百文!”
还有这样好事儿,马上就有三人挤到前面来,同时说道,“我领的就是红绳粽子,我来吃。”
三人几下拆开,咬了一半,露出里面的肉来。
顿时人群议论开了,“还真有肉!”
季韶九就知道这百姓们得了粽子不会当街吃掉的,都想揣回家里去,自然没人发现这粽子里包的东西是不同的。
吕妈妈此时冷着脸质问妇人,“你还有什么话说?你那粽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妇人咬咬牙,“我记错了,我领的不是红绳的,是那个绑了稻草的。”
季韶九看戏一样的看着妇人狡辩,“秋妹,接下来交给你!”
苏秋妹在庄子上就是个暴脾气的小辣椒,她叉着腰截在妇人面前,“大婶,你可省省口水吧,也不知你是吃了多少的熊心豹子胆讹到少夫人头上来了。”
指指身后的几个篮子,“我们府上总共做了四种馅料,里面不止有肉,还有青梅,蜜枣,花生的。”
“莫不是你还打算每一种都拆开,瞎猫碰死耗子,撞上哪个是哪个?”
妇人视线飘了飘,手心里已经开始出汗了。“我们吃的就是蜜枣的,不过谁会注意那外面是什么绳子的?”
苏秋妹嘿嘿一笑,不和她废话,“还想狡辩,是我记错了,这粽子里可没有蜜枣,只有红枣!”
妇人顿时脸涨成猪肝色,再想反口,只觉得这脸热的张不开嘴了。
此时,众人也看出了里面的门道,有人开口说道,“刚刚还说不知道,你不会是先吃坏了肚子来讹人的吧?”
苏秋妹又指着她手里的粽子叶,“大家再对比一下她手里的粽子叶和我们府上的有什么不同?”
苏秋妹一说,众人把刚刚拆开的粽子叶捡起来看,“咦?这粽子叶怎么是平的,没有尖?”
又有好信之人当场把手里的粽子拆开,果然,从将军府领来的粽子叶都一致的被修剪了尖。
这是季韶九特意交待苏秋妹的,算是做个标识,没想到竟然用来佐证了。
妇人开始惊慌失措了,嘴唇哆嗦着,再想出处理手里的粽子叶就晚了,吕妈妈仰着下巴,一锤定音,“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家小儿不是吃粽子生病,反而是你借此来讹诈,去衙门和官老爷说吧!”
顿时围观的人一阵唏嘘。
这妇人胆子可真是大啊,讹钱讹到官家头上了。
整个京城的贵族都在这里了,衙役卫军就在附近,石武跑过去叫了人来,一对穿着皂服的衙役手里握着水火棍到了近前,妇人一下子就委顿在地了,什么五十两都成了泡影了,还要被抓去进衙门。
妇人跪下朝季韶九磕头,“夫人,我丈夫没了三年了,我带着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一时贪念,求您大人大量饶过我一回吧。”
“我下次再不敢了。”
“我家小儿吃的粽子是我从家里带了,隔了夜了,我利欲熏心,求您放我这一回吧!”
都不用审了,这妇人全说了!
又抬手就照着自己的脸扇了两巴掌,鼻涕眼泪满脸。
围观之中有心善的妇人说道,“孤儿寡母也怪可怜的!”
季韶九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她一个乡下的妇人没有人指使,怎么敢闹到她面前?
季韶九叹了一口气,“这位大嫂,今日我们将军府舍了龙舟赛用来赠送百姓粽子,完全是感念皇上爱民如子的心意,与民同乐。”
“只你今日这样一来,恐怕日后无人再敢随意施舍饭食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本来还同情妇人的一下就闭嘴了,仅凭着妇人一己私欲损失的是大家的利益,再也共情不起来了。
衙役训练有素的把妇人的嘴堵了,两人一使劲就押着走了,还没忘记带着妇人的儿子,季韶九特意吩咐石武,“让郎中把药抓了给送过去,大人糊涂与孩子无关!”
人群里也不知是谁说了句,“还是夫人心善呢!”
“钟小将军边疆御敌,将军夫人乐善好施,天作之合啊!”
各种赞美之词扑面而来,不但没有影响到将军府的声誉,反而又给将军府锦上添花了。
季韶九片刻间扭转乾坤,两侧楼上各府看热闹的人都要重新审视了下这位小将军夫人。
季韶九挥了挥袖子,“龙舟赛要开始了,大家可不要错过难得的盛况了!”
看龙舟赛要寻一个好地方,楼前聚着的人如潮水一般涌向江边。
苏秋妹带着妇人们去江边看龙舟了。
篮子里的粽子原本就是要留给这几个做工的妇人的。
季韶九回到雅间,钟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她上前和钟老夫人禀告了一番,窗门大开,底下发生的事儿他们也听的清清楚楚。
钟老夫人点点头,“没让人看了笑话就成!”
钟璟辰义愤填膺道,“祖母,长嫂轻巧的就让那人露了破绽,讹银子讹到咱们头上来了,踢到了铁板了。”
钟三夫人夸赞道,“璟奕媳妇临危不乱,实在让人刮目相看,掌家更是绰绰有余,是不是二嫂?”
她还不忘借机打击一下钟二夫人。
钟二夫人浅淡一笑,“璟奕媳妇处理极好,不过是不是咄咄逼人了些,恐怕让人觉得我们将军府仗势欺人了。”
和季韶九说道,“吓唬吓唬就算了,过一会让人给衙门打个招呼就把人放了吧。”
“百姓更能念着我们府里的仁善的美名了。”
季韶九抿唇一笑,“婶娘考虑的周到,我刚刚已经让石文跟过去了,衙门过了堂,那妇人背后若是没人指使,也就放人了。”
“要是有人安排的……意图损害我们府里的名声,咱们这次轻拿轻放,只恐怕下次可就不一定是吃坏肚子来讹诈了!”
“决不能姑息纵容拿我们将军府名声做筏子的事发生!”
“借此事表明了我们将军府的态度,想来背后之人也会有所收敛!”
钟府的几个小点的孩童听得精神振奋,鼓掌叫好,“长嫂说的对!”
钟大夫人眼含笑意,钟四夫人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钟老夫人终于开口,白了钟二夫人一眼,肯定地道,“璟奕媳妇话没说错,这是我们将门夫人的骨气!”
钟二夫人干笑着闭了嘴,“不过是我想多了。”
此事已了,孩童们吵闹着看龙舟,众人视线又都被江面上的的龙舟们吸引去了目光。
钟雁让出位置来,“嫂子,你来这,看的清楚。”
季韶九过去,余光瞥到林妈妈悄悄的出去了,笑了笑没做声,和钟雁钟瑶说起话来。
三楼的雅间里,元廷佑和太子长子陪着皇上坐着,谢总管恭敬的侍立在一旁。
皇上手搭在桌案上,“这小将军夫人很有急智,看来你上次去颁旨听来的话,并不是收了银钱讲好话了?这新妇的心胸配得上将军府的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