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师太对季韶九的质问不气不怒,依旧是那份说辞,“夫人,贫尼并不知道你想见谁,只佛门重地有诸多忌讳,还请您多担待。”
住持师太说完就低头拨弄绕在掌心的佛珠,对季韶九的质问充耳不闻。
一旁的净心捏着手指头往后退了退,她被掳走的这几日就连杀人都见过几回了。
最后那日有个人挟持她带她走,刚从黑漆漆的密道出去就让一队人拦住了,招呼都不打上来就砍人,她开始捂着耳朵尖叫,后来也不知道是被谁给拉走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们都是将军府的护卫。
眼前的将军夫人手下的人是真的敢动手杀人啊!
静言还有可能是将军夫人的生母,住持师祖今日是拦不住她要见人的。
季韶九向前走一步,木通都说了静言师傅脚腕上有一根铁索,都不知道被困在庵堂里多少年了。
眼前的师太自诩是佛门中人做的确是监管虐待之事,原本季韶九只打算安安静静的把静言接出来,现在她确定了她娘被困在这里还有眼前师太的助纣为虐。
季韶九手动了动,莹白的指尖搭在左手腕子上的玉镯上,这个玉镯是钟大夫人一早送给她的。
季韶九又往前走了几步,距离住持师太不过三步远了才一字一句道,“师太遁入空门修佛修心,尘缘俗事本不该多管才是,佛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您现在生了贪嗔之心,修得是哪一门的道呢?”
“师太难道不知助纣为虐也是要下阿鼻地狱的吗?”
“您现在算不算口出诳语蒙骗菩萨呢?”
一句紧跟着一句,季韶九连番不留情面的反问让住持师太一下子抬起头,她手里转动的佛珠也停了下来。
面色再不是刚刚的淡然,“施主这可是平白无故的污蔑贫尼了!”
季韶九转身朝落了漆,数年未曾翻新的菩萨殿宇拜了三拜,大声道,“佛祖菩萨若有灵,奸人作祟迫使我们母女分离十几载,信女救母心切,一会儿若做了对菩萨有所不敬的举动,请诸位神佛担待一二!”
回头朝着围拢在住持师太身边的人笑了笑,“诸位师傅,免得误伤,还是去殿宇里休息一会儿。”
也不等她们回答,季韶九抬抬下巴,“张婶子,师傅们就交给你来伺候了,可别让师傅们被冲撞了。”
张婶子带着两个婆子上前手拉手围拢住住持师太几个女师傅。
季韶九脚步不停,直奔庵堂的后院,又叫着木通,“前面带路吧!”
木通熟门熟路的往庵堂的后身走,沿路遇到女师傅自有丫鬟们先上前提醒避一避。
季韶九走过住持师太的身边时停了停脚步,淡淡道,“住持师太可不要太激动,毕竟那个静言师傅关在你们庵堂可是有十几年之久了吧?”
“她的来历过往还需要您讲讲清楚!”
住持师太听到季韶九果然提到了静言,立马到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咄咄逼人,静言是也是个苦命的,是被夫家嫌弃哑了才被送来庵里的。”
季韶九冷笑道,“您就没怀疑过她有所冤屈?还是说您也是受金钱所惑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住持师太又施一礼,“施主,公道自在人心,贫尼问心无愧!”
季韶九不再与她纠缠,“住持师太,是非对错,等见了静言师傅自会清楚明白!”
大跨步跟着木通穿过庵堂的几座破旧的宫殿快步而去,钟璟奕跟在季韶九的身后一声不吭。
林朗等人得了吩咐守在庵堂外面,姜二几人紧跟着钟璟奕身后呈扇形护卫他们二人。
静言的院子独立在庵堂的最后面,进了深秋,院子里几乎没有绿色了,光秃秃的,姑子庵并不大,前后隔着几个殿宇的距离,前面发生的事儿,静言在院子里也隐隐约约听得见声响。
那日木通说好第二日会再来,可她左等右等一下子就没了消息,她在院子里听庵堂的小师傅说净心失踪了,她更不敢声张去问别人,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心里在暗暗着急。
口不能言无人可问,静言就日日守在门口,希望能从女师傅的嘴里探问出些什么。
静言盘坐在蒲团上,瘦削的身体撑不起宽大的灰袍,干瘦的一双手握着木槌一下一下的敲着木鱼。
低着头视线放空的盯在地面上。
季韶九远远的就见到的一个灰衣服的女师傅垂头敲木鱼,看不清表情。
女师傅盘坐的姿态自然而然的含着可以刻在骨子里的优雅。
显然在来庵堂之前女师傅是受过极好的教养的。
离院门还有五步距离季韶九才默默站定,也许是近乡情怯,季韶九手里握着帕子不敢出声问话。
听得众人稀里哗啦的脚步声,本来陷入沉思的静言略微抬起头来,门前站了一群衣饰华丽的香客,有男有女的,她下意识的就要起身避回室内。
她脚上有铁锁,以前也碰到过香客,那时候庵堂里的女师傅都一致解释她有伤人的倾向,不得不用铁锁束缚,即使知道她们不过是拿此话做搪塞,可她不能自辩,不想看到别人好奇嫌恶的目光,遇到生人就会主动回屋子里避一避了。
木通接收到钟璟奕的眼神,上前急忙出声召唤住人,“静言师傅留步!”
静言本是要推门的动作停了停,回过头去看向院门处,青黛紫苏上前来了推开了院门。
季韶九就这样不言不语的立在院门处,一双含泪的眸子紧紧盯在静言的脸上。
视线又落在静言脚腕上的铁锁,贝齿紧咬下唇,手不由自主的握拳,指甲陷入肉里,一阵疼痛。
钟璟奕瞧见了季韶九的小动作,踏前一步,将季韶九的手扯了过来握住。
指尖冰凉。
钟璟奕手心温热的触感让季韶九回了回神。
木通往静言身边走了几步,指指自己的脸,“师傅,您看我这张脸,我是前几日来的木通!”
那日木通面巾覆面,不敢打烛火瞧的并不清晰,到了近前听到木通的声音静言神情一怔,“是你?”
视线又往季韶九的脸上望去,那日木通说他们少夫人就是季府的表小姐,面前的小夫人一看就是十几岁的样子,静言眯了眯眼睛,往前迈了几步,嗫喏了几下嘴唇,又眨了眨眼,嘴角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哑的声音,“你是……你是……”
季韶九咽下嗓间的哽咽,抽了下鼻子,提着裙角快步走到静言的身前,“我姨母是季府白氏,我爹……我爹是墨清河。”
“您……您与我姨母可是相识?”
静言一边落眼泪,一边重重点头,张了几次嘴,用袖子抹了抹脸,视线又往木通望去动了动嘴型,木通一下就会意了,急忙招手,“去找笔墨纸砚!”
紫苏转身就走,“那个住持师太的房里肯定有,奴婢去找。”
静言颤颤巍巍地要伸手来摸季韶九的脸,满是褶皱的手背衬着季韶九白嫩的脸庞一时要哭又要笑,她是真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女儿。
季韶九伸出手握住静言的手覆在自己脸上,“我……我很好……我在季府很好。”
静言但反握住季韶九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道,“我是你娘!”
季韶九再忍不住跪倒在静言身前,瞬间泪如雨下,她前世一直以为自己父母双亲都不在了,竟不知生母就在这庵堂里受苦受难。
“娘……娘!”刚开口一个字还生涩,刹那间,另一声娘声音大的直让人振聋发聩!
这些年寄人篱下,踽踽独行的委屈一下子就倾泻而出,也顾不上什么将军夫人的威仪,跪伏在地痛哭失声。
不断地喊着,“娘!”
静言也再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蹲下身搂住季韶九的肩膀,母女像要把相互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没般不停歇。
只是静言发不出声来,诸多的安慰都包含在轻柔的拍抚肩膀里。
她魂牵梦绕的能被喊一声娘,今日终于能堂堂正正得到了!
青黛等人更是拿着帕子抹眼泪。
钟璟奕见季韶九的眼睛鼻子都哭红了,才弯腰用力的将季韶九扶起来。
好一会儿二人抽抽噎噎相互瞧着不再流泪。
青黛拿干净的帕子给季韶九擦干眼泪。
静言也情绪稳定下来,拿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季韶九,嘴角勾了勾终于笑了笑,视线又掠过钟璟奕,钟璟奕稳稳的上前躬身行礼,“晚辈钟璟奕,是韶九的夫君,前日才返回京城。”
静言微微点头,这个青年板着脸不怒自威,从进来院子目光时不时的在季韶九身上停住,一直在观察着季韶九的表情,时刻关注着季韶九的情绪,静言很满意,只不过心里还是疑惑,白氏怎么会这么好心给她介绍这样一门好亲呢?
若是她们姐妹刚成亲时她还会认为她们姐妹情深,如今被季府害得夫离子散她才不得不承认,白氏心狠远胜于她。
不管怎样,她牵肠挂肚的女儿能有一桩美满的姻缘,也不枉她在佛前念遍了佛经,说遍了好话!
静言露出满意的笑容。
正此时姜二返回马车取了两把刀来,跃跃欲试道,“将军,小的先去把老夫人脚腕上那头的链子先弄下来。”
手指粗的铁索束缚在脚腕上,要是想从脚腕上弄开可是要费些力气。
还是要将人先接回府去,再找来铁匠想办法。
总不能因为一个铁锁让老夫人多留上一日。
钟璟奕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果然机灵!
季韶九想蹲下身摸摸静言脚上的铁锁,静言往后退了退,急忙摇手拒绝,铁锁的哗啦声格外的刺耳。
紫苏取来了笔墨,木通从屋里搬出一张桌子来,静言提笔写道,“铁锁并不妨事,能取了就好,不必担心!”
季韶九站在桌子一侧看静言写字,字如其人,工整娟秀。
季韶九急于知道静言是怎么来到姑子庵的,就开口问道,“您是被我姨母送过来的对吗?”
静言听季韶九提到白氏,脸上一闪而过愤恨,原本出家人不应该有这样浓厚的七情六欲,可静言是被迫留在这里,再如何接受梵音的洗礼,也洗不去静言对白氏由心底滋生的恨意。
提笔重重的写下“是!”字。
后面写了自己的名字,“我闺名白雯君,与季府白氏是嫡亲的姐妹。”
季韶九知道了结果就不再追问了,把人接回去以后有大把的时间了解更多的内情。
她情绪也平静下来,上前扶着白雯君的手臂,“娘,有什么话咱们回府再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白氏养她十几年,是基于她加害她生母的愧疚之心,那所谓的恩情也就不提也罢!
她定然不会这么轻易的让白氏蒙混过关。
姜二和两个随从动作很快,铁索的另一头是固定的床头的栏杆上的。
三人想了想就把那床柱子给砍断了,三人将铁索的卷在一起抱了出来。
姜二嘿了一声,“这铁索用的挺实在的,估摸这一条就有十斤左右。”
季韶九瞟着眼前这一堆铁索,冷冷讥讽道,“姨母也是费尽心思了。”
在牢狱里的重刑犯才会用上铁索,白氏防她娘一个弱女子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钟璟奕上前一步与季韶九并肩,吩咐姜二,“事不宜迟,一会儿就让人去铁匠铺子里请两个手艺好的铁匠来。”
“天黑之前就把这两条碍眼的东西处理掉。”
心里也在琢磨,铁匠那里打制铁器都是要提前和府衙报备的,把季夫人寻来的这堆铁熔了打成箭矢,起码能造个上千支了。
也不知季府人是从哪搜罗来这么多的铁。
姜二连声应下。
人既然都见到了,也就不用在庵堂里多留了,季韶九彩头问白雯君,“娘那屋里可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让丫鬟一并给收拾下。”
白雯君回望了下变相关了她十几年的屋子,又环视一圈十几年都未曾踏出去过的小院,伸手把头上的灰布帽子抓了下来,裸露出光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