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着清醒地被分尸，死后尸身被剁碎，塞进木盒子里，埋在祠堂底下。

    村里惯常会装神弄鬼的牛鼻子道士用他为数不多的脑子，加上极其恶毒的心思，以她的魂，来养整个陈家村的人长生。

    为了她不破土而出，他们每家每户买来一女童，将她们的魂魄和那些封印连接在一起。

    只要她出，她们就死。

    身死道消、神魂俱灭……连转世的机会都无。

    一方小小的盒子，封了她快百年。

    那些与封印连接在一起的魂里面，她阿爹的是最破旧的。

    武力似乎并没保护好他，从小养大的女儿也没能好好保护他，玄术让他无力反击。

    于是那个一直和善的男人，那只一直温顺的狼犬，在村口的石板砖下被杀人凶手们继续踩踏。

    房间里挂着的画像，于花她们数十年如一日的祈祷保佑家里男人，都是在陈瑞翡的心口剜肉。

    百条命，再加上她阿爹的。

    她出不去了。

    即使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自己有何特殊，要这么遭受折磨，来供养起村子里百余户的长生。

    浮玥眼里含着怒火，“你是难得一见阴时出生的阳命之人，相生相克之时出生，只要活过十八岁，便是乱世将星。”

    “十八岁……”陈瑞翡喃喃自语。

    是了，好像被分尸那天，还是她的生辰。

    春风得意领着嘉奖回家，想着阿爹要给她准备的生辰礼，那时她的高兴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四肢皆是虚幻，唯余模糊身影的陈瑞翡身形涣散一瞬，声音好似一柄利刃划空，径直刺向血恨家仇。

    “我的眼睛被剜了，留下了耳朵听她们的祷告，说话是借于花的生魂发声，我自己报仇，但是需要你们，你们可以帮我三个忙吗？”

    “好。”

    ..........

    浓稠夜色的掩盖之下，时晏拉着浮玥往祠堂方向走。

    晚上陈瑞翡的怨气总是更重的，陈家村的人轻易不会出来，更别说到了时辰要取那些女孩的肉来吃。

    陈瑞翡对这些邪术并不了解，只知道自从她死后，村子里再没有过新生儿降生，村长那些人在她死后的第二年就买来于花她们，至今日已经足足割了有几十年的血肉。

    但于花她们到今天也没死，和封住陈瑞翡的封印、陈家村村民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也许是陈瑞翡暂时能现身，乌云散去露出被遮挡的圆月。

    好像是月圆之夜到了。

    路上没有其他人，风声猎猎，白胖子打了个寒颤，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老大~”

    轻声细语喊声时晏，总感觉好像胆子都变大了，走在陈词和苏舟前头，是去向村口的方向。

    陈瑞翡要帮的第一个忙，是找回她的眼睛。

    尸身越完整，她的力量越强。

    纵使是不突破封印出来，也能给浮玥她们的行动提供更多便利，她要自己来——清理门户。

    陈家村都是毒瘤，那就剜去，踩着她尸身命数求来的这样不伦不类的长生，她倒要看看有什么吸引力。

    浮玥的发丝被风吹起，飘散在空中，眼底暗色划过，又被纤长的眼睫遮住。

    祠堂下方的动静越靠近越能明显感知到。

    现代社会一整面的牌位墙现在只剩下陈瑞翡的，其余都是无字木牌，当然也没有划痕。

    顺着牌位墙往地底下探，四只黑猫的尸身被摆在四个方位，皮毛油光发亮，并未腐坏。

    被围在正中间的，是一个槐木做的盒子，想来应该就是陈瑞翡所说装她尸肉的木盒之一。

    时晏拿出一个锥形的道具，松手便飞到了空中，在暗色里发出光亮，缓缓融化掉那些附着在泥土上的血块。

    “你不要动，我来挖。”等那些脏东西融得差不多了，泥巴总得自己动手，时晏也没让浮玥来，顺手从祠堂木墙上靠着的那排棍子里抽了一根。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血浸软过的缘故，那土很是松泛，哪怕只是用木棍插进去，都轻轻松松陷进去一大截。

    很快，那被埋在地底下的木盒已经出来了个顶，四只黑猫突然从土里跳起，亮出爪子朝浮玥扑去。

    扑腾到一半，时晏一只手两只，掐住它们的后脖颈，死死制住它们。

    皱眉想把它们甩开的动作在看到女孩倾身过来时止住。

    “你们想咬我？”浮玥指尖点在其中一只黑猫的眼珠子上，透过它的视角，好像看到些什么。

    指尖微颤，浮玥转手去揉它们的脑袋瓜子，“别怕，不会伤害你们。”

    等浮玥依次将被封住的四只黑猫点化，解除掉黏着在它们身上的诅咒，时晏便把它们扔了出去。

    一群不长眼睛的东西，攻击他就算了，竟然是朝着浮玥去的。

    不开心。

    浮玥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并不戳穿他小小的报复心思，只在心里为那些被误会的黑猫默哀三秒钟。

    待会儿多给渡点力量吧，算是给这些小黑猫们的补偿。

    也不怪它们，浮玥作为邪神，黑猫本身就是压制邪气而存在的，自然下意识就朝着邪气最浓的那人去。

    视线重新转回那木盒之上，槐木不腐，还隐隐有股独属于草木的香气。

    时晏上手把木盒子旁边的土扒拉干净，拿出来放在神龛上。

    绑住他小尾指的那根线被扯动，三下重的，白胖子他们把陈瑞翡父亲的尸骨和那些写了女孩子生辰八字的布娃娃挖出来了。

    既然这样，那就……

    “可以出来了吗？”时晏站在浮玥身前，那锥形道具又凭空出现。

    这回，却是悬浮在木盒之上。

    祠堂内陈瑞翡的身影凝聚地更清晰了，脸上五官依稀可见，看得出来年少的模样。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陈瑞翡周身黑气凝聚又散开，似乎心绪并不平静。

    “你骗我们，又存了什么心思？”时晏和浮玥站在烛影之下，能被看出来的神情也隐匿住，陈瑞翡看不分明，自然也猜不出来。

    “我骗你们？”

    “你的话很真，死于十八岁，村子里被买回来的女孩魂灵和封印绑在一处，尸身被剁碎并不完整……这些都是真的。”

    时晏握住浮玥的手，把她往后带一点，另一边的道具已经蓄势待发，“但是……你忘了一件事情。”

    陈瑞翡的语气变得轻佻，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更……风流不羁些，说话的尾调总是上扬的，带着股不容忽视的调侃。

    “哦，不如小友说说，我到底哪里出错了？”看似是问时晏的，那目光却往浮玥而去。

    时晏拧眉，左行一步挡住她看向浮玥的眼神，“把你眼睛挪开。”

    “玥玥那么美，我挪不开又怎么了，要你这个白多长了根东西的废物在这儿叫嚣，她是你的附属品吗？”

    话题隐隐有失控的趋势，陈瑞翡明里暗里开始挑拨时晏的情绪。

    浮玥手上用点劲儿，摁了摁时晏手臂上起的青筋，走到陈瑞翡视线正中，“别开玩笑，说正事，你要还想报仇，最好别惹怒他，要不然我不会站在你那边。”

    陈瑞翡接收到浮玥语气里的认真，烦躁地憋气，虽然她也不需要喘气来着。

    “你先回答我怎么看出来我在撒谎的。”

    时晏诡异地从浮玥的差别对待里得到安抚，也不在意陈瑞翡的态度，

    “你的所有叙述都是从自我视角，说从小被养父养大，语气没问题，但你周身气息却并不像是很孺慕的激动，说到他死了，你甚至是平和的。”

    “那说不定我是看破一切了呢？”陈瑞翡象征性挣扎。

    “那你怎么说到那些与你性命相连的女孩们时又是嫉恶如仇的？”时晏毫不留情地回。

    “你是农家女，就算当时乱世封官，可你那画像之上，衣着华丽，不是铠甲，更像常服，腰上挂的那些玉佩挂饰，以你所说的想要低调回乡，这符合实际吗？”

    陈瑞翡叹气，“好吧好吧，果然人太聪明了就是不好。”

    语气一转，“不过要是不聪明，我也不找你们合作了。”

    祠堂内的黑气聚集，木牌皆化为粉碎，连同刻了陈瑞翡名字的那块，除了那小木盒。

    “离我死时到现在，已经百余年，这期间，像你们这种【历练者】来了不下数千次，没一个我看得上眼的。”

    “这一回，竟然出现了玥玥这么有趣的人，我看不透你，所以我想要你主动给我看透。”

    陈瑞翡恣意笑着，手上握爪将躲在门口偷听的白胖子三人控制在半空之中。

    黑气缭绕在他们三人身上，将他们控制地动弹不得。

    虚空又出现面雾气散开的镜子，王雄鞍几个人躺倒在地上的画面被放出来。

    “我能看出来，你现在不能随意动用力量吧？但，我可以。”

    言下之意，你们都得受制于我。

    浮玥神色不变，隔空取物拿出个金丝楠木的盒子，“这才是你的尸骨吧？”

    陈瑞翡嘴角的笑意淹没下去，微微仰脸，俯视着底下妄图挑战她的两个人，“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那是自然。”时晏从善如流接下这句夸赞。

    在他还要继续夸浮玥之前，陈瑞翡额角跳得老高，阻止更荒唐的一幕出现破坏气氛，“你们没挖那些女孩的尸骨出来？”

    浮玥与被绑在半空的陈词和苏舟对视一眼，歪了歪头，“你说的大半都是真的，那些女孩与你封印连接在一处，要是被挖出来，她们可以自由，你更可以。”

    “但你没说的是，和那些尸骨埋在一处的，从来不是你的父亲，而是……你自己。”

    时晏手上那个槐木盒子被扔在地上，盖子被摔开，露出里面已经腐化得不成样子的尸骨。

    陈瑞翡身形凝聚得更实，脸上表情已经可以被清楚看见，在看到木盒被扔在地上也没什么神色变化，反倒夸了句“不错”。

    也不知道是在夸时晏扔盒子的举动，还是夸浮玥猜出来的聪明。

    “那现在呢？你们想用装着我尸骨的盒子威胁我？你以为你们能逃得出去？进了我这里，你们得待上三天吧，没记错的话，现在，才是第一天。”

    你们逃得掉吗？

    时晏视线直射她，语气冷冷，“你之前遇到的那么多队伍，都没活着出去，就是因为无法坚持到出口出现的时间，对吗？”

    陈瑞翡笑得很开心，从祠堂上面挂着的红布扯了一截，给自己披上，“你比那些狗东西要好点，难怪玥玥喜欢呢。”

    时晏转头看向浮玥的神色柔和，似乎嘴角还勾起，“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我们之所以是进来历练的，总是有比你先知的部分。”

    例如——最先达成任务通关。

    被绑成个粽子的白胖子哈哈大笑，“你个人机，等下一批人吧。”

    与此同时，天幕之上无机质电子音响起，“恭喜［摆烂王者］团队达成任务进度百分百，传送开始，所有人在十秒内将会被传送出副本世界，任务结算稍后开启。”

    “十……”

    “九……”

    ……

    陈瑞翡听不见那声音，但她能感觉到一股她控制不住的力量正在成型，就像今天白天时晏他们突兀出现在自己这个世界的力量一样。

    神色已经控制不住地癫狂，再来一次，她的记忆又会被刷新，将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再在被醒来的那一瞬间，看着这些与她绑在一起的女孩被斩杀。

    美其名曰——斩杀boSS。

    她听不懂，但已经因为这个原因，看了无数次惨剧。

    不能再来一次。

    黑气涌起，似乎要将这小小一个祠堂压垮，屋顶被掀开，那被绑住的白胖子几人身上黑气骤然收紧，时晏扔出两个道具抵挡。

    “三——”

    白胖子他们的脸色已经变铁青，隐隐支撑不住，时晏踩着神龛，手上变幻出长刀砍下。

    “二——”

    浮玥叹口气，把金丝楠木盒子上面缠绕的那股力量吸收进自己体内，还有绑住白胖子几人的黑气。

    他们压力骤松，从空中掉落下来。

    陈瑞翡一点不躲，迎上时晏砍来的长刀，吐出一口黑血，“你带不走玥玥。”

    “一。”

    时间归零，历练者都被传送出副本。

    时晏目眦欲裂，朝浮玥的方向跑来，却被一股巨力拉扯，身形消失。

    通道关闭，徒留下半空之中的残音，“0124号副本出现未知病毒，永久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