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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 病弱少年
    “你请来的是个道士?”

    “是,三平道长师徒三人。”

    “这倒是提醒了哀家,这次过后,不管治不治得好,让她出家修道吧。按前唐玉真公主的规格给她修个观。”

    桂殿兰宫,雕梁画栋,日光给这座宫殿镀上了美轮美奂的金边。

    这座宝慈宫,住着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太皇太后高氏。

    此刻她还穿着朝服,青衣红绛纱袍,衣袍上缀着云龙红金条纱,头上戴着九龙四凤冠,显然是刚下朝。

    年近六旬的她显得比同龄女性要年轻得多,也威严得多。

    李昱白跟在她身后,几个宫女和内侍远远的弯着腰跟在身后。

    两人从御道缓步走上殿前的台阶时,李昱白伸手去搀扶她,被她摆手拒绝了。

    “哀家三岁进宫,这宫里的每一间宫房每一条路,都不过是赵曙和哀家玩耍之处,朝堂上下发生的事也不过是赵曙与哀家的闲话家常。”

    她说得不紧不慢,连大喘气声都没有,可见身康体健,精气神十足。

    “哀家也不是第一次垂帘听政。”

    “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并不新鲜,不过都是些旧事,换了一些新人来重演。”

    李昱白便收回了手,默然跟在她身后。

    “这么想来,你今日的提议,倒委实是我进宫后听到的一句新鲜话。”

    李昱白一直没有说话。

    “开棺验尸?哈哈哈……”

    她几乎是抬头仰天畅快的笑了几声,才又接着说:“开哀家外孙女的棺,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这是质疑哀家,还是质疑钱大人。”

    李昱白并没有诚惶诚恐地就势跪下请罪,依然沉默的跟在她身后缓步而行。

    “不如这样,李昱白,想开棺验尸也不是不可以,”太皇太后突然停下来,十分感兴趣地提议道,“哀家给你指桩婚,换给你开棺的便利。”

    李昱白这才躬身请罪:“下官不敢。”

    太皇太后回头盯了他几眼,李昱白弓着腰没有动。

    “起吧,”太皇太后这才继续往前走,“你这份痴,倒和我的赵曙有几分相似。”

    “下官惶恐。”李昱白起身回了一句。

    “高梅两家,就此定论,谁也不许再提。”太皇太后语气平淡地说,“提刑司也不例外。”

    “至于两浙路,你办得很好,将雀人的所有卷宗都送给官家手里,听一听他怎么说。”她满眼深意地看了看李昱白,“他怎么说,你怎么办。”

    ……

    从上朝的垂拱殿出门往后走就是福宁殿,福宁殿右侧便是宝慈殿。

    官家赵煦早已回了福宁殿,脱了朝服,换上了白色常服,头戴着展角幞头,此刻正在殿内抄佛经。

    见了他来,快要十五岁的病弱少年郎放下笔墨快步迎上来,还没说话,眼睛先红了:“高姐姐死了,再没人给我做肉饼了……”

    殿内的小内侍立刻谨慎地站到了殿外守着。

    李昱白还未跪下行礼,赵煦竟伏在李昱白半跪着的膝头哭出声来。

    展角幞头随着他的哭泣而颤动。

    李昱白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发顶:“就哭这一次,以后不可人前失态了。”

    赵煦便痛快的哭了一场,直到他自己停下来,这才带着几分羞赧的神情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

    他身量高,便显得人更清瘦,行动间总有几分病弱之态,偏又养得娇贵无比,此刻眼角眉梢微红,眼睫湿润,唯有眼神因含泪而清亮。

    “高姐姐待朕情同姐弟,她不想入宫朕是知道的,她与梅家那位姐姐因书画而引为知己交好朕也是知道的,”赵煦说道,“谁进宫来都行,反正都一样,她们何必这样?”

    李昱白想着太皇太后的话,只斟酌着安慰了一句:“官家节哀。”

    “那日消息传进宫里来,听说皇祖母亲手打了高家小舅舅一个耳光。”赵煦说,“但开封府尹钱大人递上来的卷宗,人证物证都在说就是梅家的人干的。”

    “李大人,朕糊涂了,”他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昱白斟酌着公允地说了一句:“或许两家都并不无辜。”

    权利场上,难有公允,尽是权衡。

    李昱白换了个话题,将手里的卷宗递给赵煦:“两浙路的雀人一案,目前线索指向了京都于家。”

    “朱合洛的岳家?”赵煦说,“禁卫军和皇城司正在查朱家的刺杀案,若有需要,可让他们……”

    “官家先看卷宗,稍后再说不迟。”李昱白提醒道,“朱大人最近可以说得上是多事之秋。”

    “他离开江南大营后第四天,宫中派去的监军于都监死于非命,军中快报说是因美貌营妓而死;刚从京畿道大营回来,便被人在自家家宴中下毒刺杀。”

    下毒和刺杀听起来是双重保险,实际上,若真能成功让朱合洛中了软骨断筋散,为何不直接下见血封喉药?

    “偏这一切,又都发生在两浙路雀人一案之后,下臣不免多想了些。”

    他翻到盐官县的贪污盐税税额那一页面呈给赵煦,口中解释道:“天下税收占国库收入六分之多,其中五分养兵,一分给郊庙之奉、国家之费,若贪污至此,国何得不穷?民何得不困?”

    赵煦仔细一看,见上面清楚明白的列着一年贪污超二十万贯,不由得面色难看起来,睫毛扇动,抬眼看向李昱白 。

    一个盐官县一年超二十万贯,两浙路还有其他两个小县数额同样不小,这么大笔的银钱,还能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养兵了!

    只有养兵才这么费银钱。三千禁卫军之费以衣粮、特支、郊赉通计,一岁约费钱五万贯,二十万贯能养一万二千名禁卫军。

    若是有人悄悄的用贪污的银钱养兵,他想干什么还用问嘛!

    赵煦:“你是说,真正站在于家身后的是朱合洛?”

    李昱白却反问:“就只是朱合洛吗?”

    赵煦却笑起来,微湿的眼睫像扇子般展开,嘴角荡起了小小的梨涡:“ 这宫里明明没有什么人,但却好热闹啊。”

    太皇太后不还政,两位皇叔又正当壮年,下面还有两个年纪小的正听话乖巧好摆布的弟弟,太后虽没有太皇太后威严但也足够尊贵,而他的生母势弱只是个无钱无人的太妃……

    “朕这多愁多病的身子啊,看样子是好不了啰,”他自嘲说,“难怪连高姐姐都护不住,只能催你快回京,是不是拉了你的后腿了?”

    李昱白安慰他说:“不,幸好有官家的信,下臣才能赶回来得刚刚好。”

    于家的暴露,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他正要说话,就见这病弱少年朝他一笑,说:“我可能又惹祸了。”

    这病弱少年不再自称“朕”,而是一口一个我。

    “上朝前,我派了两个小黄门,让他们赶在内侍省送鸠酒之前,假借接梅小姐入宫接受惩罚的理由,把梅家姐姐接到我宫里来。”

    “我想,高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总得听这个梅家姐姐毒解了之后说个清楚明白,皇祖母总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就跟我翻脸吧。”

    “但下朝都这么久了,这两个小黄门不但人没有回来,连一丝音讯都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