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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众生之相
    刘恒的故事接近尾声了,这其中还有几个比较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前面没有讲到,这两章,我们补充一下,丰富一下故事的内容。

    淳于父女(典故:缇萦救父)

    淳于意,齐国太仓公,就是齐国国家粮仓主管。

    一个仓库管理员不可能被写进史书的,淳于意得以青史留名的,是他的兼职,医生。

    淳于意从小喜欢医术,吕后时期,他拜一位同乡阳庆正式学习医术。这个阳庆当时已经七十多岁,膝下无子,就把淳于意当亲儿子看待,将自己的毕生修为倾囊相授。

    淳于意不负所望,三年后艺成,而且青出于蓝。

    淳于意喜欢旅游,这也得以让他的医术扬名天下,各地的名门大户有人生了病都找他看。不过这人自恃专业,不喜欢处理医患关系。有些病人他觉得已经无药可医,干脆就不治,也不给人解释,转身走人。

    在他自己看来肯定理所当然,但是患者家属肯定不这么想了。

    一般情况下,别人知道他是名医,也不敢怎么样,但是长久下去,总有一天会得罪人,何况盛名之下,业内人士的打击也如影相随。

    刘恒即位第十三年,有人就上告中央,说淳于意怎样怎样。法律部门按相关规定,把淳于意抓长安来审问。

    淳于意有五个女儿,他被押走时,五个女儿都跟在后面哭。

    淳于意又急又气,破口骂人,“我怎么一个儿子都没生,一群丫头片子,出点事也帮不上忙!”最小的女儿淳于缇萦听了这话很伤心,就陪着淳于意一起押到长安。

    法律部门判定淳于意肉刑(脸上刺字、割鼻子或者砍脚趾等等),淳于缇萦上书求情,说自己父亲在齐国为官,一向有清名,如今摊上官司,我很伤心。

    死者不可复生,遭肉刑的人,跟死了也差不多少,永远都抹不去痕迹,即便想改过自新,别人看到都会知道他是罪犯,一辈子顶着恶名。

    我希望入宫终生做奴婢,赎回我父亲的罪名,让他有机会改过自新。

    法律部门不好做决定,不过也没驳回,送到皇帝那里批示。刘恒读后对淳于缇萦的一片孝心很感动,也正好趁这个契机,干脆把肉刑废除了。

    淳于父女俩都相安无事。淳于意回齐国后低调了许多,后来刘恒还把他召来询问医学方面的问题。拜史书所赐,一直到今天还能读到淳于意当年治病的手法、原理、药方等等。

    张释之

    张释之这辈子非常精准地诠释了什么叫抓住机会,什么叫近水楼台。

    张释之,帝国南阳郡人(河南南阳市一带),从小跟他哥住在一起。

    后来他哥出钱找关系,在长安城给他谋了一个郎官的职位,级别自然非常之低。

    张释之在这个郎官职位上一干就是十年,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哥,工资太低,还要经常花老哥的钱,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就想辞职,回家干点实事。

    当时袁盎还在担任中郎将,知道这事后向高层推荐,给张释之升个官,留下来,这是个人才。

    张释之升职为谒者,尽管是个候补的。谒者也不是什么重要职位,可以理解为高级郎官,皇帝的秘书团成员。

    不过可以有机会接近能皇帝,张释之觉得终于来了机会,某次上朝要求主动发言。

    刘恒还是很乐意听的,不过提了点要求,别说空话,说现实,最好可以立即施行的。张释之耍了点小手段,没说实事,他不敢说,也轮不到他说,得罪人怎么办,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是贾谊。

    他找了个刘恒非常感兴趣、说出来又肯定不会犯错误的话题,秦亡汉兴之论。

    这个当时整个社会都在讨论的大课题,人人会说,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当着皇帝面说。讲完之后,刘恒很赏识,马上将张释之提拔为谒者仆射(读“仆叶”),大秘书。

    前边说过,刘恒是很喜欢玩的,有次去上林苑看老虎,张释之随行。刘恒忽然对动物产生兴趣,问上林尉(皇家园林管理员),上林苑里都有什么动物啊,老虎有多少,鹿有多少,鹤有多少…等等,上林尉低着脑袋答不上来,急得目光左右扫,找人帮忙。

    他身边负责养老虎的啬夫(职位名)看到这是个大好机会,要好好表现一下,就代为回答,非常流利。刘恒把上林尉批了一顿,你这个上林尉就是这么当的?回去后,刘恒就要把啬夫招来升官,超迁为上林尉的上司。

    张释之马上出来反对,说绛侯周勃这样的人,都经常答不上来问题,如今一个小小的啬夫,逞口舌之厉,陛下就要超迁,不合适吧?前秦就是任用刀笔吏,不听逆言,才亡国的啊。

    这要让天下人知道了,还不都去研究怎么说话讨陛下高兴。陛下的一举一动,全天下都会知道,陛下要谨慎啊。

    结果是啬夫还是啬夫,张释之晋升为公车令,这个差不多算办公厅主任了。

    刘恒的两个儿子,太子刘启、梁王刘武兄弟俩一起坐车进宫。按规定,除非特殊情况,所有车马到宫殿门口是要下来步行的,违令者罚款。

    这俩人没下车,守卫也不敢拦,张释之看到后拼命追上去,拦住马车,并且让这兄弟俩晒在那里,他直接去上奏刘恒,说太子和梁王有不敬之罪。

    刘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薄太后知道了,出来过问,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刘恒很不好意思,摘掉帽子谢罪,说我的错,教儿子不谨慎。

    然后薄太后写了一封非常正式的文件,赦免太子和梁王的不敬之罪,这两个孙子才规规矩矩进了宫殿。不过刘启从这时起对张释之有了看法,张释之也知道把这位未来的皇帝得罪了。

    但是刘恒不是跟他儿子一般想法,他觉得张释之敢说话,又依法办事,非常难得,下诏晋升张释之为中大夫,高级顾问。

    袁盎离职去陇西赴任,中郎将职位空缺,刘恒又立即晋升张释之补这个缺。

    刘恒出行去霸陵,登高远望,慎夫人陪在他身边。

    刘恒用手指着一条路说,这是去邯郸的道路,慎夫人是邯郸人。霸陵自然是座陵墓,这让刘恒忽然觉得人生短暂,感怀落泪,他让慎夫人鼓瑟伴奏,自己唱歌,唱完后感慨,说我死了后,用哪里哪里的石头做棺材,用哪里哪里的漆封起来,谁能动得了!

    左右的人都附和说陛下有眼光,唯有张释之站出来提意见,说有欲者,给他一座山做棺材,也闲不够;无欲者,没有棺材也不会伤心。

    张释之太了解刘恒的心理了,这人很欣赏胆子大的,无论贾谊、袁盎、冯唐、周亚夫,还是张释之自己,有意无意间都是借此上位,也就因为这一番话,张释之被晋升为廷尉,帝国大法官,列为九卿之一,地位显赫。

    张释之最大的优点是做事认真,有板有眼。

    升任廷尉不久后,又有一次陪刘恒出行,行到渭桥时,桥底下忽然跑出一个人,刘恒驾车的马被惊了一下,差点把他摔下来。刘恒很生气,让身边的骑兵把这人抓住,交给张释之问罪。

    张释之现场审问,这人说他是长安人,从这里路过,看到皇帝的车队过来,就躲到桥底下,本以为车队过去了,他就出来继续赶路,没想到车队还在桥上面,他一看害怕,一紧张就跑了。

    张释之按照相关条款,判此人罚款。刘恒更加生气,说这人惊了我的马,幸亏我的马脾气好,如果换别的马,肯定伤我了,廷尉大人你就判个罚款了事?

    张释之正色回答,说法令既已制定,无论天子还是天下人,都应遵守。

    如今的法律已经够重,还要再无端加重,如何取信于民?刚才如果陛下把此人当场杀掉,我也无话可说;但既然陛下把此人交给我,我身为廷尉,天下的公平就在我手里,该什么罪,就什么罪,无论判轻了还是重了,天下人都会有想法,请陛下明察!

    刘恒想了很长一会儿,平息怒气后,说廷尉没有错。

    后来又有人偷了刘邦庙里的东西,被抓住。

    这事涉及到皇家威严,刘恒亲自过问,交给张释之审。

    张释之判决此人死刑。刘恒又是大怒,说这人道德沦丧到如此地步,先帝庙都敢偷,我把他交给你就是让你判他个夷三族,不是让你什么依法判决。我要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对先帝的敬重!

    张释之摘掉帽子,跪下回答,“依法律,判死刑已经够重。即便死刑也有轻重之分,有人偷先帝庙东西,就要灭三族,那将来如果有人偷了长陵(皇家陵墓)一捧土,还有更重的刑罚可以判吗?”

    刘恒认为有道理,但是此事涉及老爹的庙,他都不敢做决定,回去后跟薄太后商量,薄太后出面支持张释之,这事才算完结。

    张释之的一番言辞,震惊整个长安城,周亚夫以及其他不少帝国重臣都来主动和他交朋友。张释之由此名满天下,人人见了他的面,都尊称一声张廷尉。

    后来刘恒死了,刘启即位。由于得罪刘启在先,张释之很担心,请病假不上朝,后来想辞职算了,但是又不敢开口,很着急。

    刘启召集三公九卿开会,张释之不能不来。

    在座的除了这些帝国重臣,还有一位姓王的老书生,这是民间学者,来参政议政。

    会间王老先生忽然冲张释之喊,我袜子带开了,过来给我系上。张释之愣了一下,过去跪在地上系好。

    出席会议的人,包括皇帝刘启,都觉得这王老头倚老卖老,无聊至极;张释之屈尊给一个无官无职的老头系袜子带,尊老敬贤,君子风范。

    散会后有人问王老先生,说你老人家干吗当着那么多人跟张廷尉过不去?

    王老先生说,张廷尉天下名臣,我只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书生,我今天这么做,就是想让大家更加敬重张廷尉而已。

    后来这事被传开了,人人都说好,王老先生和张廷尉,都是贤人啊。

    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演双簧……

    刘启也因为此事,不好意思对张释之怎么样,但是继续留在长安任职不可能了,一年多后调任,给淮南王刘向做丞相。

    数年后,张释之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