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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众生相 韩延寿
    坐镇单于庭的屠耆单于大怒,一下子多了三个单于,下崽儿呢,论窝出。

    离单于庭最近的是车犁单于,屠耆单于亲自领兵讨伐;另派且渠都隆进攻乌藉单于。

    这俩单于一人才两万兵,挡不住来自单于庭的攻击,向西北方向撤退,跟呼揭单于合并一处。乌藉单于和呼揭单于这两位血统比较偏远的自动放弃单于名号,共遵车犁单于。

    屠耆单于亲率四万大军征讨车犁单于,车犁战败,向更西北的方向撤退。

    屠耆单于在东西分界处的防守军,被呼韩邪单于偷袭了,损失一万多。屠耆单于愤怒之下,又领兵六万,进攻呼韩邪。

    这是匈奴东西部的终极决战,最终屠耆单于兵败,跟他堂弟握衍朐鞮一样,抹脖子了。

    跟着屠耆单于混的且渠都隆知道匈奴已无自己容身之处,领着屠耆单于的小儿子姑瞀楼,以及他们的部落,向南行进。他们要投降帝国。

    帝国方面大开方便之门,全盘接收,封官进爵。

    孤悬西北的车犁单于,向呼韩邪投降。

    经过一番血腥的重新洗牌,匈奴终于重归一个单于之下。不过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平衡。

    匈奴的内乱一共持续了三年,这三年间一直有人提议趁乱进攻,最初都被刘询否了,但提的次数多了,刘询不得不召开了一次非常正式的会议研究这个问题。

    军方的人大肆鼓吹进攻匈奴的种种益处,最大的益处当然是打仗可以封侯。

    魏相一手提拔上来的,时任御史大夫的萧望之表示反对。

    萧望之整整衣冠,大气磅礴地讲道,《春秋》上说,晋平公时期,晋国大夫范宣子率军伐齐,至边境闻齐灵公卒,遂撤军而返,这叫不伐丧,历来为后人所称道。前匈奴握衍朐鞮单于曾派人来长安,称我汉朝皇帝是他的兄长,如今握衍朐鞮单于死,如果我们发兵讨伐之,便是伐丧,此为不义之兵,恐怕劳而无功。我想我们应该做的,是派人去匈奴慰问,并赠送粮食物资,救助病弱。陛下,仁者无敌,此乃德之盛者也。

    刘询说萧大夫讲得好。

    萧望之不是书呆子,他拽这么半天文也不是掉书袋。他有更深的考虑。现今这种情形下进攻匈奴,本来一盘散沙内战不休的匈奴,一旦有了一个共同的外敌,会立即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帝国,这是可以肯定的,到那时帝国军队进退两难,这是最惨淡的结果。给匈奴送一张笑脸,送几车粮食,对帝国来讲小事一桩,却肯定可以换来匈奴人的好感,以及更进一步的,吸引他们投降。当年赵充国在青海湖就对羌人搞过这一套,非常有效。兵法上说,不需要打仗的战争,是最高境界的战争。且渠都隆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投降帝国的。

    几个月后,呼韩邪单于的左大将乌厉屈和他爹乌厉温敦看不下去匈奴乱成这样,领着几万人,也投降帝国了。

    屠耆单于自杀后,单于庭空了,乌藉单于重新自立,占领单于庭。但是他势单力薄,不久后被呼韩邪的军队铲平,乌藉单于也被杀了。

    呼韩邪重新占领单于庭。国内似乎也没有反对他的人了,他不想再打了,他准备整顿一番,让伤痕累累的匈奴重新走上正轨。

    几天后传来消息,西边,呼韩邪的堂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

    东边,呼韩邪的亲哥呼屠吾斯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简称郅支单于。

    祸起萧墙,自家兄弟何苦如此。呼韩邪长叹一口气。

    帝国山阳郡,今天山东省济宁、菏泽交界处一代。

    一间非常简陋的房子里,有个身穿布衣的人在奋笔疾书,书罢端详良久。忽然心有所感,扔掉手里的笔,简单收拾行装,出门大步向西行去,他要去长安。

    这个人叫陈汤。

    下边讲几个人物。

    韩延寿

    韩延寿这个人来历比较特殊,他家在长安没根基,也不是地方各郡举孝廉推荐上来的,事实上,他的父亲韩义是当年宣皇帝时期造反的那个燕王刘旦的郎中令。不过韩义强烈反对刘旦造反。我们前文曾提到过,刘旦杀掉了一批反对他造反的人,这里边知名度最高的就是韩义。

    刘旦造反失败自杀,霍光将参与此案相关人等杀干净后,当时任河南郡太守的魏相上书,请求封韩义的后代为官,以表彰韩义为道义牺牲之精神,树立为人臣者之楷模。韩延寿就是这么被提上来的,首任谏大夫。所以他对魏相很感激。如果一定要分门庭的话,韩延寿算是魏相的人。魏相,我们知道,那是刘询的大军师。韩延寿在刘询继任后飞速蹿升。

    韩延寿在谏大夫任上表现出色,调任淮阳太守,考核优异,正赶上中原第一大郡颍川太守赵广汉调任京兆尹,韩延寿顺势调任颍川太守。

    赵广汉是怎么鼓捣颍川郡的前文讲过许多,虽然颍川的治安在他一番移形换影之后好了许多,但是产生了很大的负面效应。赵广汉的手段简单说就是挑拨离间,所以韩延寿接任的时候,颍川郡的民风凋零,尤其大户之间,互相敌视,互相检举揭发,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赵广汉是喜欢这样的,他正可以发泄精力大肆查案;韩延寿则非常看不惯,这算什么东西,人情淡薄,盛世气象何在。

    赵广汉是平民出身,任小吏后被举孝廉才发迹的;韩延寿则是士家子弟,而且从小读书,是个很有想法的读书人,脑子里装的是春秋大义,他是看不上赵广汉的,也就看不上赵广汉那一套手段。赵广汉在颍川留下一个庞大的情报网,韩延寿弃之如敝屣。后来赵广汉因为得罪魏相而被判死刑,韩延寿认为他活该,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做官,哪有不死的道理。

    韩延寿玩的这一套,叫德治,软手段,以柔克刚。他还真不是扯一张德治的大旗那么简单,他是来真的。

    只要不是原则问题,比如杀人放火造反之类不得不办,韩延寿能不抓人就不抓人,能不审案就不审案,能不宣判就不宣判。有了问题,大家坐下来谈,和今天的法庭调解一样。

    韩延寿主动把颍川郡各地的知名人士,其实就是各个大家族里的代表人物,召集到一起,没事就凑到一块吃个饭,问问最近过得咋样啊,有没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啊等等,和颜悦色,客客气气,之乎者也,所谓古君子之风。

    各家人见太守这么给面子,便回去告诉家人要收敛点儿,少惹点儿事儿,免得跟太守一起吃饭时,当着那么多人没面子。饭吃得多了,真就管上用了,案子越来越少。

    饭桌上搞政治,太有中国特色了。

    他还集资办学校,鼓励各家送子弟来读书,甚至还考试发榜,毕业后还推荐工作。

    读书人出身的韩延寿召集颍川郡的老学究,文化界人士等,根据周礼编了一套简化版的礼仪规范,婚丧嫁娶的时候用,他亲自出面全郡推广,从大户们开始,到一般的老百姓。谁家出了红白喜事,公立学校的学生们就到场,具体负责操持礼仪,谁跪在第一排,谁跪最后一排,谁穿什么样的孝服,等等,免费服务不收钱。搞这些东西的费用是韩延寿特批的公款,也有号召大户们出钱集资的,颍川本来就是富庶大郡,不缺钱,大户们又很上道,这位韩太守是位和气生财的爷。

    动用公款,以及集资,都是很敏感的事情,不过韩延寿没有想太多,他认为公款集资只是细节问题,推行周道才是核心问题。韩延寿这一套在国内很有名气,古风俨然,舆论认为,高皇帝立国时说大汉行周道,韩延寿可谓形神兼得焉。颍川郡的形象,几乎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数年后,调任东郡太守,东郡在今河南山东交界处一带。还是这一套,东郡同样适用,几年后东郡也成了全国精神文明建设标杆。

    周道是个什么东西,甚至周道究竟有没有行过,其实不好讲清楚。简单说,韩延寿的所谓德治,就是高举权力,但放低身段,永恒的还是权力,赵广汉和韩延寿的区别不过是使用权力的方式不同。

    孔子讲治理的境界,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导就是以什么为纲,齐就是以什么为目。导之以政,齐之以刑,完全就是赵广汉的写照;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形容韩延寿则有点过,这是理想化的境界,谁也达不到。韩延寿顶多算导之以政,齐之以礼。但是从这个角度讲,韩延寿确实比赵广汉要高明一层。所以大家对韩延寿的评论,普遍比赵广汉的要高,认为他不但尽到了一个地方官的责任,还让颖川郡拥有了之前没有过的活力和气质。

    不过韩延寿实在没必要鄙视赵广汉,相反他应该感谢这位前任,因为赵广汉把颍川郡势力最大敢于对抗政府的几个家族,清理掉了,否则韩延寿也不会这么顺利。

    这里有个问题。颍川在赵广汉之前是一个样,赵广汉之时是一个样,韩延寿之时又是另外一个样,政由人生,政随人亡,人一走茶就凉,再上新茶,不知道是什么味儿了。赵广汉就一个,韩延寿也就一个,如果新一任颖川太守换上来的是孙悟空,颍川是不是要变成花果山;如果是蜡笔小新,颍川岂不要满街都是动感超人?

    这不是颍川一个郡的问题,向下到一个办公室,向上到整个帝国,向前到三皇五帝,向后到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这问题我解决不了,也不懂怎么解决,只能写在这里凑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