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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2章 轮回(四)
    杨泉为什么会是探花郎?

    这是当年很有意思的一个玄京趣谈。

    众说纷纭,但最靠谱的版本,也是最真实的版本是这样的。

    殿试成绩没有太大变化,

    状元郎独占魁首,十分得九;

    榜眼是老儒生,老练沉稳,七至八分;

    再下来,

    就是杨泉,六分且独一人。

    进士前十个人里,状元郎生的剑眉星目俊俏非凡,但状元只能是状元,总不能因为人家长得俊,不当状元给个探花。

    榜眼是个糟老头子,更撑不起探花郎的名头。

    再往下就是杨泉,算上他,八个人没一个样貌特别出众的。

    丑倒是千奇百怪,各有千秋。

    那还能怎么办呢?

    就只能给杨泉了呗。

    本来这件事应该在玄京城内津津乐道,被人揶揄个“丑探花”的名头出来。

    因为玄京爱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趣谈就只是趣谈……等同于一桌盛宴边缘的凉拌小菜。

    盛宴是状元郎。

    那个倒茶青年,名满玄京风光无限,像夜空里的皓月一样,夺走了全部人的注意。

    灯火阑珊,茶楼酒馆,百姓们津津乐道的都是年轻的状元郎。

    他是玄京城这一年的主角,一人压过所有的风头。

    “状元郎不该讨个公主亲事吗?驸马状元,一件美谈啊。”

    “状元郎没这个意思,陛下也不好强迫人家。”

    “为啥?”

    “……状元郎自己说,他有断袖之癖……喜欢男的……”

    “艹!?”

    ……

    大街小巷,谣言四起。

    从玄京城的各个角落,传进了杨家大院里。

    有人将信将疑,毕竟文人才子之间,有断袖龙阳之好的也不在少数。

    状元郎……可惜了。

    但杨泉知道这是假的。

    因为在几天后,

    杨家老家主,当今老太师亲自设宴,邀请来了皇子公主和一堆老儒文人共聚一堂。

    其中当然也包括年轻的状元郎。

    或者说,这位状元郎是宴会的主角之一。

    “杨泉,走啊,参加晚宴去。”

    杨诗箐丝毫不怯场,拉着杨泉的袖子就直奔宴席。

    “我倒要看看,那状元郎是个什么家伙,还压你两头?”

    杨诗箐一直都不太高兴,因为她觉得杨泉是自己照的跟班,是自家人。

    现在平白无辜被一个外人抢了风头,那不是打自己脸吗?

    杨诗箐带着杨泉去闹了。

    这场宴会就更热闹了。

    老家伙们喜欢看年轻人争锋相对,年轻气盛的样子。

    来作客的文人才子更是不嫌事儿大,一边起哄一边拱火。

    杨诗箐打小就是不讲道理的大小姐做派,可不管什么状元郎,非要让那青年下不来台。

    但结果是,有心之人看出了点儿名堂,发现矛盾的点在杨泉身上。

    于是,

    前些日子杨诗箐买来给杨泉造势的诗,就露出了一点端倪。

    文人抄写诗词,交相传递:“这首诗是杨探花写的?”

    “我怎么觉得……更像是状元郎的风格?你看着意象韵脚,和状元郎那首新诗《灯河》有几分相像?”

    “难不成,是抄的?”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把诗词捅到了台面上。

    老太师叫停了宴席,把三人叫在了一起。

    他声音淡漠,只问了两个字:“抄的?”

    杨泉一言不发,因为诗不是他买的,他这时候也不能站出来承认,不然就是把小姐供出来。

    杨诗箐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一句话。

    这首诗的确是她买来的,她花重金偷偷买来的好诗。但她也的确不知道这诗是状元写的,谁家状元偷偷买诗呢?

    最后还是被扬了一脸酒水的青年状元出面解了围。

    “那啥,这诗不是我的。”

    状元很认真的摇着头,他临时想出来的借口也是天衣无缝:“我和杨兄是考场相识的知己好友。”

    “前些天夜晚在玄京城河岸偶遇,看河水清澈倒映万家灯火,才有感而作。”

    “以同一景色为题,抒发心中所想,当然会有相同之处,咱俩后来还相互润色了一下,两人同作两首诗,不相似才怪吧?”

    倒茶青年甚至还反咬了一口,对着那些隔岸观火的才子反唇相讥。

    “如果作一首诗,就要被不知情的外人指责抄袭,败坏文人名声清誉,甚至没办法洗清罪名,那以后谁还敢作诗?岂不是人人自危,文坛缄默?”

    “现在的人啊,本事没多少,泼脏水看热闹的能耐可是厉害的很。”

    几个闹得最凶的才子红了脸。

    但也有挂不住面子,出言不逊的。

    “状元郎说话太严重了吧?我们也是好心,你今天不是在这儿给探花澄清了吗?何必非得挖苦我们这些好心之人?”

    青年冷笑了一声,“澄清?你说的倒是轻巧。”

    “如果我刚进门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或者吃饭不小心被噎死了,你们污蔑探花,找谁澄清去?”

    “你……”

    那人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且口舌凌厉的怪人,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得悻悻的道了个歉。

    青年不接受:“你污蔑的是我吗?得给杨兄道歉。”

    杨泉这时候才有说话的余地,他说都是一场误会,今天这日子没必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这是表面上的说辞,真实的原因却很无力……

    今天到场的客人都是达官显贵,家世了的,他……受不起这些人的道歉。

    事情作罢。

    杨诗箐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只有老太师若有所思,目光流转在几人之间,什么都没说。

    ……

    再后来,状元郎上门道歉了。

    他是来给杨家小姐道歉。

    因为这事儿……是他不小心。

    “收了二百两,卖出一首诗,已经赚的很过分了。”

    “后来还被逼着仿了首相似的诗,让人看出来,给顾客您添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杨诗箐绷着脸,瞅了他几眼。

    不是来找茬的,还诚心道歉?

    杨诗箐就来了兴趣:“谁逼你仿诗?”

    “陛下呗。”

    青年无奈道:“殿试完,我出门的早,就被陛下叫到御花庭院里,一堆老头围着非要作首诗。”

    “那老头子死盯着我,也是被逼急了,才临时仿写了一首。”

    青年说着还掏出了一个钱袋子:“钱我就不收了,这是一百七十三两,剩下我先欠着。”

    “过两天上任收礼了……再还你哈。”

    杨诗箐笑了,弯了眼睛:“我不缺钱啊。”

    “那你缺什么?”

    “你……再给我写一首诗吧,能流芳百世的那种。”

    “行啊,收费贵点儿。”

    杨泉后来也听说了这件事,小姐亲口和他说的。

    这首诗传遍了玄京城,被才子佳人口口相颂,看作……状元郎和杨家小姐的定情诗。

    原来真的有人能做到流芳百世这种事情,只要他想。

    而那一天,杨泉一无所知,他没有机会走出昏暗的柴房。

    因为他娘染风寒病重了,为了省下药钱,迟迟没有去看大夫。

    杨泉还没有做官,为了看病,就欠下了很多银子。

    “到最后,还是一个穷酸的探花啊。”

    ……

    状元郎是个骗子,他说自己有龙阳之好,却整天和杨家小姐闹在一起。

    杨老太爷也是个骗子,状元郎亲近杨家派系,就把出身低微的探花忘在了一旁,只安排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闲文官应付,再也没过问。

    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骗子。

    杨泉从熠熠生辉到门可罗雀,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短的让人措手不及。没来得及体会明亮的世界,就又被打回到了阴暗的角落。

    杨泉在皇城里当文官,用薪水还债,还要照顾落下病根的娘亲。

    他整日与书为伍,恍惚之间回到了小时候。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人会浇他一身水,然后推出门外。

    也没有人帮他踹开门,唠唠叨叨的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寒冬如影随形,

    杨泉老毛病犯了,整天窝在皇宫的高墙内,独自一人,也不出门。

    他被所有人忘了,除了自己的娘亲。

    后来的某一天,他听到了墙外的一个消息。

    “状元郎要和杨家小姐成亲了,就在半个月后……”

    风雪很大,杨泉很疲惫,连喘气都有些懒得喘。

    他躺在阁楼的书堆上,睡了两天一夜,食之无味,字不入眼。

    再后来,成亲的前一天,又有一个消息传了进来。

    “杨家被抄家了,奉陛下谕旨,状元郎深入虎穴,查清了杨家的所有党羽,一个不留。”

    “那杨家小姐呢?”

    “好像,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