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上马车的陆进科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拱手行礼道:“龙骧将军。”
沈云起在他跟前站定,犹豫了片刻,他开口问道:“陆大人此去北境,那边形势如何?”
陆进科思索了一会,道:“上一年北方大雪,匈奴收成并不好,曾多次进犯我境疆土,劫掠百姓。”
“好在规模不大,皆被南荣军驱逐。”
他感叹道:“除夕夜里,你舅舅和表兄都还在外巡视,不敢松懈。”
沈云起点头,听他提起舅舅和表兄,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在金陵遇见的南家小姐。
随口一提道:“既是除夕,南小姐也该北上与舅舅他们团聚了吧?”
陆进科一愣,疑惑道:“什么南小姐?”
沈云起将他的疑惑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舅舅膝下还有一个过继过来的女儿,陆大人此次没见到?”
陆进科惊讶道:“未曾见过。”
“也没有听军中任何人提起过青枫将军有女儿。”
因为沈云起这么一提,之前在北境时被忽略的细节忽然清楚起来,陆进科补充道:“不过有一日我无意撞见郡书小将军和老侯爷说话。”
“说老侯爷身上的衣服做的精细,那丫头偏心。”
他话语一顿,看向沈云起,面上有些错愕,显然是想起来什么不对的地方了:“老侯爷说,还是他外孙女贴心。”
武安侯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都是大晟名将,女儿南锦衣十三年前死在了浮屠城。
老侯爷的外孙女?
陆进科面上不解,那不就应该是南锦衣的女儿吗?
看向沈云起,可是沈家唯一的小姐不是十三年前死于归都途中了吗,那时她才四岁。
那老侯爷口中的外孙女是谁?
当时乍一听,陆进科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可是这会细想却总感觉不对劲。
沈云起的面色在听见他那句“外孙女”时就已经彻底变了。
向来处变不惊的人,面上有了裂痕,漆黑的瞳孔震缩轻颤。
不对,不对!
回忆那日金陵悬崖下,玉佛姑姑和破坤的警惕冷漠,在他靠近的时候把身后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既然是舅母娘家过继来的孩子,理应叫他一声表兄,理应在他上门拜访时出来相见,为何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和他见上一面。
窒息感上泛,胸腔里跳动的心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不断捏紧,十三年前得知她的死讯时亦是如此。
此刻沈云起忘记了作为,也听不见陆进科叫他。
他的心里既有久旱板结之地忽逢甘霖的喜悦,又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恐惧,他如今早已经经历不起第二次绝望了。
人惊喜到极致便会恐惧,患得患失。
黑眸闪烁暗芒,既然陆大人没有在北境看见她,那她就还在金陵。
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他都要试试。
是与不是,他亲自去看。
只要看一眼就够了,只需要一眼,就足够他确定是不是他的小夭。
一旁的殇魅惊讶于他失态的神色,她从来没有见过将军这副模样,好像……要哭了。
沈云起敛了心神向陆进科告辞离开。
回到神策军军营里,殇魅看着前面大步流星的人,她有些跟不上他了。
出声询问:“将军,你怎么了?”
听见她的声音,沈云起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知道在金陵你见过的那位南小姐叫什么名字吗?”
殇魅点头:“善宜。”
她补充道:“我听见陛下这样叫她。”
“可还记得她的脸?”沈云起听后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
殇魅点头,确定道:“记得,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
不知道为什么,见她的第一眼,她就喜欢她,想对她好。
“画下来给我。”沈云起面上越发肃然。
他就是这样的,内心越是波涛汹涌,表情就越冷肃。
殇魅点头,见他不对劲,不敢耽搁:“我现在就去。”
等她走后,沈云起独自走回屋内坐下,手掌按在座椅旁的扶手上,筋络凸起明显。
声音暗哑低缓,自言自语呢喃:“善宜。”
“善宜。”
视线落在屋外,眸中含笑悲痛:“好名字。”
“仰愿珍宜,以为身宝。”
金陵。
夜色里,南府的藏书阁四角都挂着暖黄色的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阁楼最高处,有人倚栏听风。
周朝运背靠楠木柱子,看着暖黄色烛光下跪坐在垫子上沏茶的南善宜。
白玉簪子簪在发间,她微微低头,身后的墨发随着她的动作垂在身前,乌黑如云,好像最上乘的锦缎。
中午游船时不方便,他未曾在众人面前露面,也没和她一起回来。
天色暗下来,他来找她,却发现她在等着自己,她知道自己会来。
将茶沏好,南善宜抬头看他,神色温和。
周朝运走过去在她对面落座。
南善宜抬手为他倒了一盏茶,推到他跟前。
轻抿一口盏中清茶,周朝运听见她轻声问:“是为我而来的吗?”
放下茶盏,两人无声对视。
可明明她知道答案的。
周朝运知道,因为自己,让她为难了。
可是他既然来了,就是要让她为难的。
因为他不能为她留在金陵,所以他想让她为他退一步,跟他走。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很不公平,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了,一边是他无法割舍下的责任,一边是他爱的人。
他暗自发誓,只要她愿意朝他走这一步,妥协这一次,从今往后所有的路他都背着她走,不再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
所以他看着南善宜,平静却认真:“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漆黑的眼眸微微颤动,他心里默默祈求,所以,为我心软一次,为我妥协一次,好不好,善宜。
南善宜一只手放在矮桌上握着茶盏,沉默不语。
就在她为难挣扎的时候,一片温热覆盖在了她握茶盏的手上。
周朝运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严严实实,宽厚安心。
他看着南善宜轻声道:“善宜,跟我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