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一年了,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我。”钟离湲轻轻一叹,话音异常平静,似乎根本就不在意。
这才是真正来杀她的人吧,而非当初刺杀钟离沐他们那伙人。此时她更加确信,她那日猜得不错,这些人一路暗中尾随钟离沐他们而来,要杀的不是钟离沐他们,而是她,一旦发现她的踪迹,才会乘机真正动手,做到永绝后患。
陆景行动了动身子,向床榻下方移了一些,低头间温热的气息扫过了钟离湲的耳迹,他的话音低缓平淡,带了丝慵懒:“无碍,很快便过去了,这样的雨夜,会将一切都抹除干净的。”
“你知他们今晚会来?”钟离湲浅淡的话音有些迷离。
雨里那激烈的打斗声在两人耳畔不曾断绝,黑暗中的他半俯卧着身子,平缓的鼻息轻轻擦过钟离湲的脸颊,低喃道:“不知,不过有备无患总是正确的。”
仅一瞬的唇齿厮磨,又是一道闪电惊掠而来,钟离湲只觉眼前猛地一亮,刹那间映入眸中的是陆景行那张清俊的脸,正半睁着双眼与她对视,相贴的两唇皆是一滞。
罗帐内又迅速陷入了黑暗,陆景行眼睑一颤,反应过来后快速将钟离湲的脸埋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拥着,算是替钟离湲做好了迎接下一道雷鸣的准备。
“轰隆隆!”
“啊。”
即使被陆景行这样护着,在雷声到来之时,钟离湲依旧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娇躯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过,躲在陆景行的怀里,她的内心多少踏实了不少。
陆景行轻抚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着:“小潺不怕,雷电如若真来了,要劈也是先劈我。”
“我想要杀人。”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平淡而坚定地说出了口。说完便挣开了陆景行的双臂,只着了件薄衣便出了罗帐,在黑暗中摸索着抄起了床榻旁的陆离剑,径直向门口而去。中途又补充了一句,冰冷的话音响在嘈杂声中,“我要用杀戮来掩盖心中的恐惧。”
这是一种情绪宣泄,对雷电的恐惧如洪水猛兽般涌来,此刻也只有复仇的杀戮才能够将它掩盖。
陆景行没有拦她,也未曾起身,静静地躺在薄衾内,望着一片漆黑的虚空等她归来。
房门在她手中被打开的瞬间,一股凉风夹杂着水汽与血腥味迎面向她扑来,惊起发丝轻舞,意识顿时清醒了几分。
檐下只有两盏荧荧纱灯,在风雨中摇曳,闪着微弱的光芒,衬得檐外的雨落如银色粗线。她站在纱灯下,挑眼望向人影混战的昏暗雨幕,眸光越发凛冽,血液中的杀意在暴涨。
“你们都退下!”一声令下,她哗的一下抽出了手里的寒剑。
“是,夫人。”夹杂在雨声中的话音刚落,数十道身影从院中一闪而没。
一道得意的笑声突然在暗夜中响起,口气中难掩自负:“堂堂离忧公主,竟私配平民,这要是传回君都,云侯与皇上的脸该往哪搁?哼哼,不过殿下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君都了。奉丞相之命,格杀勿论!”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钟离湲扔掉手里的剑鞘,娇影一闪,已漫入了昏暗的雨幕,置身于二十几道模糊的黑影中。
这场打斗并未持续多久便结束了。站在院中的她薄衣湿透,微弱的光亮闪烁,她手握滴血的寒剑,在雨水飘落中如同鬼魅。
内心的压抑得到宣泄,她深吸一口充满血腥的空气,冷冷地将残尸横陈的地面扫了一眼,转身回屋而去。
“哐当!”她将剑随意往地上一扔,褪去身上沾满血迹的湿衣,帐内却传出一道轻描淡写的话音:“我的陆离剑,小潺可别将它摔坏了。”
“江湖排名第七的宝剑,哪会这样容易就摔坏?”她挑帘而入,不着寸缕地缩回了薄衾中,面向陆景行,然后惬意地闭上了眼,就如刚刚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只是那一袭湿漉漉的发却出卖了她。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寒气在两人间幽幽弥散,陆景行知道她刚刚动用了寒魄心经。
随意揽着她,虽隔着他的薄衣,但此刻他身体却生出了微微的燥热。克制着那一丝本能的欲望,他帮她整理了一下薄衾,隔着薄衾才敢紧紧搂住了她。不然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一时冲动,情不自禁地做出了伤害她的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对他的定力毫无信心。
“发丝这样湿,当心生病。”陆景行在她耳畔轻语着,抬手在她湿漉漉的发上轻柔抚过,抽回放在她身下的手便要起身,准备去帐外帮她找帕子擦拭。垫褥湿了倒是无关紧要,明日换新的便是,可如若钟离湲因此生病,他是会心疼的。
钟离湲从薄衾中探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按住了陆景行刚抬起的臂膀,又拉着他重新躺了回去,额头在他臂膀旁蹭了蹭,小声道:“无碍的,就算擦了也不见得会干。景行,别起身,我只想这样静静地躺在你身边,心安。”
“好,我不起身。”陆景行那在黑暗中响起的话音很轻柔,他侧撑着身子将裹着薄衾的她往自己怀里靠了靠,随后伸出上面那只手轻柔地帮她整理着湿发,铺散开来皆晾在了榻沿边。
钟离湲在那股熟悉的气息中隐约感知到了丝丝的燥热,但她却装作毫无察觉,将手缩回薄衾后就闭上了眼。
她知道,此刻他正在克制着一种特殊的情绪。不过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身旁躺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恐怕是个男子都会有所反应,何况他身边躺的还是他喜欢的女子。
只是如若他不主动碰她,她其实也不想在成亲之前就将自己给他,因为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但如果他想,那么她也不会拒绝,因为她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
当然,她心中更加相信的是,他的理智选择的是前者,那种情绪自然也能很快地消散。
她此时倒是有些愧疚了,今夜算是坑了他一次,是她一时冲动导致头脑一热从而思虑不周,早知现在这般,她刚刚就不应该出去。现在也只能让他忍一忍,她清楚那微弱的欲望片刻功夫就会过去的。
待帮钟离湲整理好湿发,陆景行寻了个舒服的躺姿,侧枕着软枕,将放在钟离湲身下的臂膀勾了勾,随后另一只臂膀也揽住了她。
外面的雨声密密麻麻地作响,微弱的白光在帐内一闪,接下来响起的雷声却已很远,仿若是来自天边,还带着缥缈的余音。
钟离湲将头埋在陆景行怀中,余音过后,她平缓的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这场雷电就要结束了,心中也渐渐归于平静。
陆景行突然左耳一动,抬手朝着窗户方向便是一个弹指,一声重物跌地的闷响传来,他平淡地在钟离湲耳畔低喃了一句:“好了,睡吧。”
雷电过后的雨夜最容易让人心静,时间不久,两人便相继睡去,安逸之中进入了好梦。
琴坊后,一只飞鸽在夜雨中扑棱棱飞起,然而紧随而至的却是石子划过虚空的微音。惨烈的鸟鸣在下一刻划破了寂静,紧接着便是重物坠入水洼的动静。掩在树丛中的男子一惊,耳边随即响起了一道夹杂在雨声中的冷淡话音:“已等你多时。”
漆黑环境下的声音刚落,一道不可见的剑影自斩断的雨线而过,男子只觉得两脚筋处一凉,接着便是一道利落的寒剑入鞘声。当剧痛传进大脑之时,他已经倒在了泥泞的地上,伴随着一声惨叫。
清晨,在一片雨幕朦胧中,雀儿与钟离沐撑着油纸伞一前一后来到了钟离湲的院中。
院内的尸首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殆尽,经过半夜的冲刷,地上那无法完全被清理的斑驳血迹晕染出一滩滩淡红的泥洼,血腥味却掩盖在了泥土的潮腐气中不见了踪影。
雀儿手提食盒没走几步,突然顿住了脚,眸光从泛着淡淡天光的地面扫过,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与紧张,回身望向钟离沐:“公子你看,地上的雨水怎么变这样了?”
钟离沐早已看见了这满地淡红的雨水,他透过雨幕将院子环视了一周,除了地上的雨水,倒是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不过,经过雀儿这样一提醒,他略微沉思了一下。
“不好,湲儿!”他突然双眼猛地一睁,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急切之色顿时爬了满脸,对雀儿吩咐了一句,“快进屋看看,快。”说完,他自己也加快了脚步。
这一刻,雀儿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径直向房门口冲去,都快忘了手里还提着食盒。
房门并没有上闩,急切万分的雀儿丢掉手里的伞直接推门闯了进去,一路将食盒提到了床榻前,当看到地上那把染满血迹的寒剑时,她脑袋一阵轰鸣,神情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