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曾经做了某些让你会错了意的事情……我很抱歉。”路明非依旧用额头抵着苏晓樯的额头,他的呼吸很平静却远比苏晓樯想象中要炽热,那双没有多少感情的黑色眸子里写满认真。
路明非看见女孩的眼睛里瞳子在不知所措地颤抖,心中微微叹息。
他这种衰仔从没谈过恋爱,怎么知道谁会喜欢他?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的人觉得自己只是个懦弱的、穷困的傻逼,可傻逼也有发起狠来变得牛逼的时候。你以前是个哭鼻子的小屁孩,这绝不代表你一辈子都只会是个哭鼻子的小屁孩。
“卡塞尔学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没有通过面试未尝不是好事,他们的事业很危险,也许我活不到结婚的那天。”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谁都听不到。
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是屌丝跟女神表白,女神犹豫片刻后说我明天就要嫁给沙特王室了你别来找我了。女神当然不是真的要嫁给沙特王室,而是她甚至懒得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拒绝屌丝的求爱,越荒唐的理由越容易击碎屌丝积累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才鼓起的勇气。
苏晓樯当然不是屌丝,路明非也算不上什么女神——首先女神想来不会有能跑马的肱二头肌。
苏晓樯呆呆地仰头看着路明非。
“我知道这很扯淡,可卡塞尔学院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面也不都是什么好人……”路明非无奈地解释,苏晓樯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的唇边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路明非,我知道你现在是在拒绝我啦。”女孩歪着脑袋,素白色的脸上晕染着一抹绯红,她露出一副“明非师兄只要你愿意我们今晚就能洞房花烛共享美好人生”的妩媚微笑,只是那双倔犟的眼睛里面正升起薄薄的一层雾。
“我也愿意相信你,因为你从不骗我,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不喜欢我?还是真的因为我们的身份不同注定走不到一起?”她的眼神也很认真,谁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男孩和女孩低声的耳语厮磨,亲密得像是眼睛里只装得进对方的情侣。
“有区别吗?”
“有,怎么没有!”苏晓樯挣脱路明非的双臂,她双手叉腰作出无所谓的表情,点了朱砂似的红唇撅起来,唇瓣看上去居然有花瓣的质感,
“你不喜欢我那就是我不够漂亮不够优秀咯,你敢这样说的话我就咬死你!”
她好像是强忍着想哭,却还是呲着牙做出威胁的表情,路明非无声地笑笑,揩了揩她的眼角。
“笑什么笑,很好笑吗?”苏晓樯上前一步,匀净白皙的脸几乎要凑到路明非的面前,她用力地揉揉眼睛,泛红的双眸微微眯起来,哼哼着说,“如果是因为身份的话……”
“我才不信命!”她忽然恶狠狠地扯住路明非的衣领,眼睛睁大了瞪着路明非的眼睛。
苏晓樯在距离路明非几厘米的地方停下,那股微冷的幽香又像是海潮那样几乎要把路明非淹没。
路明非被吓了一跳,喉结滚动,下意识扣住苏晓樯的手腕。
台下的赵孟华心想路哥不愧是路哥,还整这么一出欲拒还迎的戏码,果真是牛逼牛逼更牛逼的男人啊,逼格直接给拉满了。
想来未来十年仕兰中学所有小妹都要拜倒在校门口红榜最顶上路老板照片的王霸之气下!
路明非愣了一下,看到了台下文学社同学炽热的眼神,他意识到如果今天他什么都不做或许会让苏晓樯很难过。
他想起如果是在另一个世界自己在放映厅里跟陈雯雯表白然后被拒绝,自己也会很难过吧。
而且还很丢人。
虽然那时候其实他早已经没什么人可丢了。
他于是伸手摸摸女孩的脸,这时候路明非的耳朵尖微微动了动,眼睛里闪过一丝焦急。
恍惚中小天女感觉到一个坚硬的、炽热的怀抱把自己拥进去。
“你是很好的女孩,小天女,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或者让我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你,我们可能真的会走到一起。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命运在推着我们向前,我得走了。”路明非的吐息像是火焰的尾巴撩拨着苏晓樯的耳垂,女孩的耳朵根儿都变得滚烫起来。
她无法挣扎,只觉得这家伙还真是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别说对付她苏晓樯了,拿去和桃花岛七怪对打也不会落了下风。
“听我说,我和楚子航是一类人,我们天生就比别人背负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们走得要比谁都远、比谁都痛苦,我不愿意你和我背负一样的痛苦。”路明非在苏晓樯的耳边轻声说,
“你可以抱抱我,我们可以装作一天的情侣,但今晚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去芝加哥,我们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
“……我不是很懂喜欢是什么,因为我没喜欢过一个人。”路明非不等她的回应,转过身面对文学社,同时伸手揽住苏晓樯纤细伶仃的双肩。
他在脸上露出含有的、温和的微笑,于是放映厅里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仰头看向他,也看向他身边的苏晓樯,
“很长的时间里其实我都是一个情感白痴,我的过往比很多人想的都要不堪。”
他笑笑,伸手摸摸苏晓樯的脑袋,像是在揉一只小猫的脑袋,苏晓樯的脸上露出一丝舒服的表情。
“这些年是晓樯和晓樯的爸爸在照顾我,我当然也很喜欢她。”路明非平静地说,“我愿意和她在一起,只是可惜我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太晚,时间好像在和我们开一个大大的玩笑……”
这时候光从他的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有人用力推开放映厅的门。
但这一次这一束光,不再是洞开的天堂之门了。
只是那个走进来的女孩依旧如过去,目光如刀。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个忽然闯入的外人,她的光芒压倒在场的所有人。太耀眼了,实在太耀眼了,耀眼得让所有人以为她根本就是来出风头的。
“李嘉图,你还要继续你的私人活动吗!”诺诺如刀的目光收敛了,声音却微冷。
诺诺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订制首饰,比平时骤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强大的压迫感让这里的男生都有些腿软。
苏晓樯微张着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路明非,她也被这个女孩的气场吓到了。
诺诺来到路明非的身边,如此璀璨,好像出现在群星之间的太阳。
路明非不知道师姐是什么路数,但诺诺忽然就挽住了他的手臂,身体贴近,少女的体香一丝丝钻进路明非的鼻子里。
“陈墨瞳,我们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友,李嘉图是我堂弟。”诺诺撩了撩自己的鬓发,浅笑着和周围的人说。
赵孟华在苏晓樯看不到的地方给路明非竖起大拇指,嘴里做出牛逼的口型。
“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把你们的路师兄借走咯。”诺诺好像没看到银幕上的东西也没看到刚才苏晓樯和路明非在台上深情告白的一幕,她大方地和同学们打招呼要把路明非带走。
路明非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苏晓樯的头。
“我走了。”他说。
苏晓樯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一秒钟后她像是一只和主人重逢的小猫一样扑进这家伙的怀里,小脑袋在路明非的胸膛拱了拱。
路明非正手足无措,她又果断地抽离了自己。
“好。”苏晓樯在路明非对面站住。
“再见。”
“再见。”苏晓樯轻声说。
路明非点点头,再没说什么,从座位上背起登山包,努力克制去看一眼苏晓樯的冲动,任由诺诺挽着自己的手臂,回身向外。
已经到了门口,女孩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我会去芝加哥的,路明非。”苏晓樯坚定地说,她握拳,果然是壮志豪情满心激情的仕兰一姐。
“我才不信什么命运。”苏晓樯说。
路明非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他只是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
可就在他们走出放映厅的刹那,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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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好像忽然要下雨了,外面的天变得那么黑,果然是滨海的小城,天气这么变化多端。
狂雷嘶鸣,伴随提前一步掠过天际的一抹闪光,暴雨倾盆。
真的下雨了,雨水像是一只又一只手掌在拍打窗户,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此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沉重的叹息,雕花的灯具之中白炽灯管跳闪起来,空气中满是嗡嗡的电流声。
外面下着暴雨,但这里是万达影城,不该有雨在室内。可路明非和诺诺都被淋湿了,冰冷的雨点连成幕布落在他们的身上,把他们的全身都浸透。
除了路明非和诺诺,周围的所有人好像都隐去了。
可那绝对的黑暗中满满都是人影,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是一群石雕一样低垂着头。
路明非看到了诺诺那双如红酒一般香醇的深红色瞳子里忽然涌出的惊惶,像是应激的猫一样忽然炸了毛,她看向路明非的眼神惊慌失措。
那种眼神路明非知道是什么。
遗憾。
愧疚。
以及……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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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诺终于确定了那不是一场奇诡漫长的梦,而是真的曾发生在她面前的事实。
命运的长枪其实早已经贯穿她的胸膛,诺诺死了,死在那场雨夜中,活在世上的本该只是她的幻影。
古老的神明骑乘八腿的战马向她抛出命运之矛,除了迎面而来如海风呼啸的死亡,诺诺还看到那个衣冠楚楚的衰仔在朝自己奔来。
他那么愤怒那么悲哀,脸上的五官都扭曲起来,丑兮兮的。其实路明非也不丑,只是他太没精神了,所以有点衰衰的,诺诺还是第一次真的仔细看那张焦急惊恐的脸,她向着他伸出手去,求生的欲望令她想要握住某人的手,凭着那一点温暖知道自己还活着。
路明非轻声说在说什么,但诺诺听不到了,她只能听到死亡的风在耳畔呼啸,她那么无助那么恐惧,但男孩猛地转身,正对上能刺穿命运的长枪,平静地看着它贯入自己的胸膛。它还未碰到路明非的皮肤,他的左半边身体就已经开始碳化变黑,可那神话中坐拥命运的武器居然真的慢了下来,它挣扎着一点点向内。枪头从路明非的后背钻出来了,可他就是屹立不倒。衰仔死死地抓住还露在外面的枪尾,手也随之碳化发黑。枪像活蛇那样扭动着,发出无可奈何的嘶叫。
“不!不!不!”诺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帮助路明非拔出那支枪。
那是什么样的恐惧啊,看着自己的心脏被一支枪一寸寸地扎进去。
他不会疼么?
但路明非反手将她推开,她重新跌倒在地。
衰仔的半张脸都碳化了,但他一边微笑一边流泪,他说师姐没事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被伤害。
诺诺看到男孩的脸变得像是恶鬼,有或是神或是龙的变化出现在路明非的身上,碳化的身体表层迅速剥落,肌肉骨骼生长变形,发出冰川开裂般的声音,锋利的骨刺突出身体表面,黑色的鱗片响亮地扣合起来,巨大的黑翼张开,连狂流的暴雨都被击散。
男孩真的变成了龙一样的东西。
冬夏变迁,陈墨瞳重又见到了三峡水底的那个魔鬼,记忆好像碎掉的镜子里藏着的水银那样若隐若现,她终于记起来了,记得这该死的魔鬼抱着她,狰狞的脸上全部都是孩子般的恐惧和悲伤。
他抱着她大喊着“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原来是你……”她轻声说。
但已经死去的命运的长枪在这时候重又活了过来,好像有战鼓般的心跳在其中响起,它狠狠地刺穿了诺诺的心脏。而这一次,诺诺已经不想反抗了。她只是在想,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路明非,原来是你。
银色四叶草耳坠随着女孩的坠落而坠落,晕开的红色从诺诺的身下蔓延出来,把耳坠也染成红色。
“不不不不不!师姐师姐师姐!”男孩暴怒如君主的声音越来越远,诺诺逐渐黯淡的世界却慢慢重新被点亮。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一辆敞篷的红色法拉利里,顶着挥洒如幕的暴雨,高亮的大灯照射一栋如此熟悉的建筑,沉重而尖锐的枪声从那栋建筑的上方传来,加图索家的男孩自三楼一跃而下,他用两把银色的沙漠之鹰朝天射击,在风雨中高喊:“我陪你去芝加哥!”
诺诺想起来了,想起来这里是哪里了。
但她只是猛地挂上倒挡,让这辆红色的法拉利熄灭了大灯,好像剑客一样退入了雨幕之中。
“对不起。”诺诺说,谁也没听到她的声音,因为这声音已经随那跨越时间的大雨一起冲散在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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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还是找来了。
跨越时间,命运的齿轮依旧紧紧咬合,那名为奥丁的古神就降临在暴雨笼罩下的万达影城,当她出现在这座城市,命运的长矛便已经蠢蠢欲动了吧?
诺诺面色平静,她只是转头去看这一次好像有很大不同的师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怯懦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狮子般的坚毅。
这样的师弟大概不会再需要自己罩着了吧?
真好,那只花果山的猴子真的成了齐天大圣啊。
她看到走廊尽头不知何时出现的古神自独眼里掀起如货轮汽灯般的炽烈金色,却似乎放下了什么事情一般五官都舒展了。
诺诺张开双臂阻挡在路明非与奥丁之间,她已经不再畏惧,她坦然拥抱即将到来的死亡。
那支始终被奥丁握在手中的命运之枪被做出投掷的动作。重来一次,奥丁依旧要终结她的生命。
“师弟,又见到你,真好......”
诺诺的眼里倒映出神的影子,如此高不可攀、如此......
不可思议。
就在那支枪要被投掷出来的时候,男孩原本漆黑如深夜的眸子里忽然有炽烈的金色在被点亮,登山包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古奥、森严的剑匣,剑匣如折扇一般摊开,七柄青铜的刀剑呈列其中,好似七头怒龙在沉眠。
路明非握住其中一柄不知名武器的末端,很慢、很慢地将它抽出来,像是刀剑的刃口挂着千斤的重量。
随着这武器被抽出,周围的黑暗都被太阳般的光辉点亮,好像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
璀璨的、将周围黑暗和暴雨全部照亮的炽烈几乎要刺瞎诺诺的左眼,有风刮起她的发梢,男孩的血脉被唤醒,速度迅若雷霆越过她的身侧。
被拔出的长刀发出龙的咆哮,以无法阻挡、无法驳斥的姿态,似乎宣判命运一般,重重地落在奥丁的胸膛。
势必要饱饮龙血的长刀贯穿奥丁的心脏!
这古奥的神明眼中河流般流淌的金色忽然就熄灭了。
周围的黑暗刹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