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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投食
    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

    看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这曲子是能够仔仔细细的琢磨琢磨的。

    杨贵妃百转千回,盼不得柔情似水,一腔幽恨难平。

    萧大帅略有些不悦,这曲子是三夫人选的,到底还是小气了。

    只索性,这曲子排场很足,衣装也华丽,金玉翩翩飞舞,雅俗共赏。

    座中诸君噼里啪啦的鼓着掌。

    台上,杨贵妃转着金折扇,台下,萧子窈剥着小蜜橘。

    她那葱白的指尖颤颤巍巍,像白色的蝴蝶。

    沈要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晨间,萧子窈梳妆毕,他便一如既往的守在了她的身侧。

    萧子窈照一照镜子,信手拨弄了一下耳畔的红玉坠子。

    沈要的心登时揪了起来。

    却见萧子窈取来首饰盒,从中翻翻找找一番,便拣出了一对素银的蝴蝶坠子。

    正是先前梁耀赠与她的那一对。

    沈要脑子一热,竟脱口问道:“六小姐想戴这一对?”

    萧子窈的手一顿,立刻将那蝴蝶坠子握进手心,藏得严严实实。

    “怎么?我今日想换一换花样,你不准?”

    沈要摇摇头,声色轻缓:“我觉得……六小姐戴那对红玉的坠子更好看。”

    说罢,沈要便再一次的变成了哑巴。

    萧子窈托着腮,倏尔之间,竟是微微的笑了起来。

    “说你是呆子,你还真就是个呆子!怎么不知道多夸一夸我?”

    沈要缄口不言,面上亦无表情。

    她之于他,宛若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

    他之于她,却犹如恶犬,纵然得不到她,却能卑鄙的霸占着她。

    如有蝴蝶飞近,扑杀至死便是了。

    思及此,沈要于是大胆道:“这对蝴蝶配不上您。”

    萧子窈听罢,唇边的笑意登时凝滞住了。

    她上下打量了沈要一眼,最后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什么样的坠子才配的上我?”

    萧子窈的声音渐渐的沉了下来,“——什么样的男人又配的上我?”

    沈要兀的更住了。

    萧子窈此问,他无以应答。

    他有成百上千的肖想留于心中,却说不出口。

    萧子窈见他始终默默,便冷然道:“沈要,你什么也不知道。”

    萧子窈话毕,便将那蝴蝶坠子包进了帕子里,复又仔仔细细的收进了袖中。

    一幕戏唱罢,余有一盏茶的间隙,留作休息之用。

    萧子窈叩了叩桌面,唤道:“再添一碟蜜橘过来。”

    席间伺候的下人听罢,登时面露难色,道:“回六小姐,蜜橘吃完了……”

    萧子窈蹙眉:“府中不是又从广南采买了一批?怎么就吃完了?”

    那下人吞吞吐吐道:“三夫人说了,这一批蜜橘是专门奉与小年会上的贵客吃的,没留您的份……”

    萧子窈听罢,正要发怒,却是此时,忽有一道温文尔雅的男声插了进来。

    “子窈,我这里还有一叠,你拿去吃罢。”

    萧子窈闻声望去,那说话之人,正是梁耀。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梁耀此人,如许如斯。

    一别经年,他仍是一副唇角含笑、含情脉脉的模样。

    梁耀托着碟子走近了些,正要落手,却被沈要一把拦住了。

    沈要冷然道:“六小姐从不会吃来路不明的吃食,请回座罢。”

    梁耀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橘子本就是帅府的,怎能说是来路不明的呢?”

    “这橘子再是帅府的,只要过了来路不明者之手,自然就不保险了。”

    沈要眸光暗烈。

    他鲜少有嘴巧的时候,这一回,却是竭尽了全力。

    梁耀渐渐的收起了笑容。

    今日小年会,宴四方宾朋,人多口杂,萧子窈为免节外生枝,便连声劝道:“沈要,不打紧,把那碟子拿过来罢。”

    谁知,沈要却是丝毫不肯退让的。

    他固执的挡在萧子窈的身前,道:“六小姐,只有我替您试一试安危。”

    说罢,竟是三下两下的剥净了几只蜜橘,一并丢进了嘴中。

    沈要的吃相绝不斯文,仿佛恶犬扑食,嚼也不嚼,只为欲望,转瞬之间,穿喉而过。

    梁耀凤眸微眯,笑道:“怎样,吃后可有中毒?”

    沈要静静的嗯了一声:“有待观察。”

    梁耀怒极反笑,手上却始终留着意,只轻轻的将碟子放在了萧子窈的手边,旋即转身回了座。

    萧子窈道:“沈要,你胡闹。”

    沈要偏了偏头,不敢对上萧子窈的眸子。

    “我是为了六小姐。”

    萧子窈一叹,便不多言了。

    却是窸窸窣窣的又剥了一只橘子,小指一勾,正勾住沈要的衣角。

    “呆子,嘴馋了就直说!这是剥给你吃的。”

    萧子窈唇角轻扬,笑意深深。

    沈要心中一颤,舌尖几乎要被那小蜜橘甜腻了。

    第二幕戏再起,萧子窈仍是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

    她不愿去看对面正坐着的梁耀,索性剥着橘子打发时间。

    她剥一只,便偷偷的掰下一半,悄无声息的塞进沈要的手里,再剥一只,再分一半出去。

    乐此不疲。

    仿佛是孩提时代养了一条小狗,饭桌上她有一口肉吃,便要分出一半喂与那条小狗去。

    萧子窈心中隐隐的愉悦起来。

    却是剥着剥着,橘子终于吃尽了。

    萧子窈抬眼一看,那碟中零零落落的散着黄澄澄的果皮,底下似乎掩着什么颜色。

    她于是探过手去,只一摸,竟兀的抽出一张细细的小纸条来!

    萧子窈心下一惊,只有强装着镇定的模样,四下扫过一周,但见无人瞩目于她,方才将那纸条再手心偷偷的展了开来。

    但见其上,赫然是诗经一则,蒹葭一句。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是梁耀的字。

    帅府之中,唯有萧子窈的西院有一潭碧波,伊人可为小白楼,亦可为她萧子窈。

    梁耀这是约她在西院私会!

    萧子窈一把揉皱了纸条。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但见梁耀亦然看向她来,眼中有意味深长的笑意。

    萧子窈一时之间,直觉进退两难。

    她犹疑了片刻,终于悄悄的起了身。

    她到底是决意要去见他一见。

    梁耀此番,却是不想前程想钗裙了。

    既然如此,那她萧子窈哪里还有不应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