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娘也怕死啊,就是觉得自己得这病难于启齿说出去怕人笑话,这会才死犟着不肯看医生。
她这一辈子都是在别人的羡慕、称赞中过来的。
整个大队男女老少,谁不夸她身体好?
要是让人家知道自己得病了,还是这种病,肯定要在背后悄悄笑话她的。
一想到别人会用什么眼神看她,金大娘就觉得还不如去死算了。
反正她都七十岁了,也没多少年可活。
金惠珍按照师兰的安排,从家里抓了一大把散称水果糖,到了娘家大队,看到小孩子就大声喊住叫人过来给颗糖吃。
“老六,你家这是发达了啊?都能到处发糖了,给我也来一颗呗!”
大过年的,近几天天气不错,现在正是日光最好的时候,许多人都在村头唠嗑晒太阳。
有人看见金惠珍给小孩糖吃,也伸着手来要。
金惠珍也没驳人家的面子,笑眯眯地给了一颗糖,口中说着:“哪里是发达了哟,那挣多少都清清楚楚记着账呢!”
“这不我平时也忙不能日日来看我娘,都亏大家伙照看,心里就想着谢谢大家呢,可惜也没那个能力挨家挨户送,只能给小孩子吃几颗糖,也就甜甜嘴。”
“你有这个心就已经很好了,你娘没白养你。”大家伙揣着手说,“你娘身体好着呢,我们也没帮什么。”
“话说回来,你今儿个怎么回来了?”
初二回娘家,他们记得金惠珍两口子都过来了呀!
“这不我家小姑子回来了?身体不舒服准备去县城看看呢,孩子太多,大人看不过来让我妈帮忙去带孩子。”
“你们也都知道我妈最会带孩子了。”
金惠珍就等着大家问呢!
原本她还说用去县城玩做借口,师兰却讲到时候煎药啥的也有味,还得重新找借口,没这必要。
“咋了你小姑子哪里不舒服了?可不能耽搁赶紧的去看,直接去县城,公社那里不得行!”
“对啊惠珍你赶紧叫上你娘快去吧,别在这闲晃悠了,你小姑子身体要紧!”
金惠珍:?
平时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去公社卫生室看看,大家都要嚼舌根子说人家矫情。
怎么到师兰这里,都催着她赶紧去看?
她被大伙催促着往家走的时候,还郁闷不已。
身后的众人也聊了开来。
“哎!你说惠珍她小姑子咋就不是我们村的呢?要是咱村的人,她哪里不舒服,我都能当马给她驼到医院去。”
“谁说不是呢!怎么杨柳大队这么好命,瞧瞧现在日子过得哟!”
“惠珍她男人也是,要不是沾这个妹子的光,现在还是个泥腿子,咋可能这么风光,都干上厂长了。”
“人家就是有本事,我亲家上回给我送一碗酱来,不要菜我都能就着酱吃下一大碗豆饭。”
“不过话说回来,何大海也是个能人呀。”
“呵,能人那么多,谁都能有机会吗?难道咱们村就找不出一个比他何大海强的?”
“说的也是哈。”
话里话外无一不是羡慕的。
金大娘还想推拒,金惠珍直接囔囔说大家伙看见她过来,现在全都知道了。
“您老要是不过去,人家说不定还以为你和我都对我小姑子有意见,那我不成忘恩负义之人了?您这不是让我难做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有薄有厚,但金大娘也是心疼每个孩子的。
尤其老六现在是所有儿女中条件最好的,以后还要指望着她多拉拔拉拔兄弟们。
想了想,她认命地爬起来收拾收拾,准备跟金惠珍回去。
金惠珍给她老娘扶上自行车。
金大娘摸着垫着厚厚棉絮的坐垫,心里十分熨帖,“还是姑娘好。”
金惠珍偏了偏头没说话。
她能说自己火急火燎地压根没想到这茬,还是师兰提醒她的吗?
载着老娘出村口的时候,大家伙都热切跟金大娘说话呢,还让她好好带孩子。
到了家一行人收拾行当就往县城去。
*
此刻县医院门外聚集了一大堆人。
一个人盖着白布躺在地上,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跪在地上哭喊。
对面一个老头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
头上还顶着一根不知道哪里丢来的烂菜叶子。
“我的天爷!这哪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分明是庸医!害了我家老头子的命啊,可叫我们娘几个怎么活——”
随着女人的哭嚎,三个孩子也哇哇大哭起来。
“老头子你命苦啊,两副药就给你吃走了,我们娘几个也死了算了——”
医院领导全部出来了,拉着劝着全都不管用。
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咋回事啊?”路过的人见状也掺和进来。
“胡大夫把人给治死了,人家现在来算账呢!瞧瞧,可怜见的。”
“不会弄错了吧?胡大夫医术很好的,我家老爷子身体不舒服除了他谁都不认呢!”
有人现身说法立刻反驳:“怎么会弄错,我上回头疼就是找他开的药,吃了三副都没好,最后还是开了西药吃,两天就好了!”
“听说他儿子以前被下放就是医术不精,给人家治坏了。你说他要是有真本事,还能不传给自个儿子?怕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老中医老中医,也就占个‘老’字!”
先前那人还是觉得不可能,“那也不至于把人给治死啊,胡大夫把脉准得很!”
“你还不信,那男人来看病的时候,看见的人不少咧!况且人家家属都说了,任凭医院开膛破肚化验是不是只吃了胡大夫开的药!”
“就算公安来了人家也是不虚的。”
方才还给胡大夫说话的人瞬间气势就弱了。
能让法医来检查,也不怕报公安,十有八九是真的啊......
况且人命关天的大事,谁也不会故意用命来开玩笑。
人群中的胡老大夫表情严肃,他记得这个患者,来的时候是伤风感冒没错。
现在人死得不明不白,瞧着确实是急症。
据家属所说,病人这几天全部按照他的医嘱喝药,吃的也跟往常没有区别。
“县医院纵容包庇这样的庸医,不能给我男人讨个公道,我也不活了啊——”
这时一声凄厉的喊叫,病人家属猛地站起来,朝着医院的大门撞去。
几个医生护士一直关注着她呢,见状立刻死死将她抱住。
要真让人在医院门口出事,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病人家属你别激动,我代表医院在大家面前跟你保证,肯定会秉公处理,不会包庇任何人!”
院长只能站出来表态。
原本他们是想私下解决的,哪知围了这么多人。
“说得好!这样的庸医赶紧滚出医院,不然以后我都不敢来县医院看病了!”
“以前我还来找他看过病呢,真是祖宗保佑才没有被药死。”
“这样的人哪配坐在医院里受人尊敬,按我说就该下放去改造才对!”
“我隔壁那个老医生当初就被下放了,他咋没事?不会是赚了黑心钱给谁送好处了吧?”
胡老大夫站在人群中央,无可躲避地面对着所有指责。
不少熟悉的面孔,曾经还对他千恩万谢,如今摇身一变,也变成了指责他的一员。
他到现在都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就算再糊涂,他也不可能把急病诊成伤风感冒。
若真是自己诊错害了一条命,就算以死谢罪也愧对祖辈的教导和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