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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三章政治无道德
    斯波义银脑海中,浮现关东平原核心区的地图。

    古河领的簗田晴助献上效忠誓书,馆林城将被忠于上杉家的长尾当长攻下,再加上驻扎佐野城的色部胜长。

    上杉辉虎不单单在整顿上杉家内部,也趁机拿捏住了上野,下野,下总三国,面向关东平原核心区的门户。

    她看似是惩罚佐野昌纲,其实暗中担心斯波义银不肯答应。

    随着上杉辉虎对关东侍所的警惕,这次佐野领合战中关东侍所武家的耀眼军功,成了她的心病。

    斯波义银心中明白,但面上并无表露,他也不想过分刺激上杉辉虎。

    如何缓和关东侍所与上杉家的矛盾,如何敷衍上杉辉虎咄咄逼人的追求,让斯波义银越来越为难。

    他已经有点自暴自弃的情绪,混一天是一天,现在先两头安抚好,别炸了就行。至于以后?岁月静好,去你麻痹。

    佐野领合战立功最大的真田信繁,义银已经许诺给她吾妻郡,相信上杉辉虎也不在意这个上野西北的边缘地带。

    能用这个鸡肋把关东侍所的最大功臣打发掉,说不定上杉辉虎还会很高兴。

    至于其他功臣的好处,刚才上杉辉虎也说了。厩桥领,大胡领,那波领,这些上野东南的富裕平原,足够恩赏上杉家与关东侍所。

    对于上杉辉虎暗搓搓起心思,想要独自掌控关东平原核心区的三国门户,斯波义银决定装傻。

    他装作不在意,说道。

    “佐野昌纲的确该受些惩罚,色部胜长这次功劳不小,佐野城代就给她吧。”

    上杉辉虎一愣,她没想到斯波义银这么好说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心头起了一丝明悟。

    斯波义银这么聪明,他肯定清楚佐野城,馆林城,古河城的重要性。但他风轻云淡就把这些好处让给了自己,这说明什么?

    这就是爱!

    上杉辉虎心花怒放,笑颜绽开。他一定是理解我的苦心,他也是想和我在一起的,所以才不计较这些。毕竟,我的就是他的。

    室内两人相视一笑,又是其乐融融的一天。

    双方在错误的默契中越行越远,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现实无情撕开真相,那血淋淋的真相。

    ———

    佐野昌纲一脸黯然,从佐野城回到唐泽山城。

    她刚才在议事厅坐下,等候已久的小野寺景纲急不可耐问道。

    “主上,御台所不肯见您吗?”

    佐野昌纲叹息道。

    “见上了。不但见到了御台所,上杉殿下也见到了。”

    小野寺景纲看她兴致不高,谨慎说道。

    “两位殿下还在生气?”

    佐野昌纲恨恨说道。

    “生气?呵,不生气。拿走了我的佐野城,当然是已经消气。”

    “什么!”

    小野寺景纲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看向佐野昌纲。佐野家统治佐野领,依靠的是两座城池。

    其一,坚固的唐沢山城。其二,富庶的佐野城。前者是军事上的依仗,后者是经济上的支撑。

    佐野昌纲折眉怒道。

    “喊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吗!”

    她的心在流血,但回想起上杉辉虎那凶狠的眼神,即便到现在都感心有余悸,升不起拒绝的念头。

    佐野昌纲也不想让出佐野城,但她不让行吗?越后大军如今就驻扎在山下,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就在佐野城里住着。

    上杉辉虎不是在和她商量,这是命令!北条大军溃败,佐野领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唯有紧跟越后。

    佐野昌纲自己出兵犹豫,起了保存实力的心思,被上杉辉虎抓住把柄惩戒。要么主动认怂,要么被人弄死,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小野寺景纲自知失言,伏地请罪,但面上还是凄凄凉凉,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佐野领是富庶之地,北部拥有足尾山地的矿产,南部依靠渡良濑川岸边的冲击平原。

    如今佐野城被拿走,越后武家不可能只取孤城。一定会以驻军守备的军需为由,给予安堵状,知行当地以为赋税。

    如果只是要些土地钱粮劳役,那忍忍算了,就当佐野家给出的保护费。小野寺景纲是害怕越后武家贪婪无度,索取更多。

    她小心问道。

    “主上,上杉殿下有没有提及矿产税负之类的想法?”

    佐野领属于足利山地南麓一段,最有名的矿产是当地铜矿。古代的铜,那就是钱。

    要是驻扎的越后武家盯上了铜矿,把手伸过来捞钱,佐野家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佐野昌纲焦躁道。

    “压根就没提。

    现在越后大军的第一目标是北条家,攻略相模国比什么都重要。

    在冬歇停战之前,上杉殿下没空理会这些政务杂事。即便日后会有摩擦,那也是明年的事。”

    佐野昌纲心里已经后悔,她为了贪图越后一方给的三千石粮食,当了出头鸟。

    现在倒好,领地被打得稀巴烂,损失远远超过三千石。更被上杉辉虎找理由在当地安插越后武家,日后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盘剥。

    紧跟一家不如两边投机,小武家就应该当好自己的墙头草,少动歪脑筋。

    佐野昌纲后悔得甚至开始祈祷北条氏康撑住,让自家有个盼头。要是越后武家真的逼人太甚,老娘就反了再投北条家去。

    小野寺景纲不知道自家主上已经起了其他心思,只是跟着长吁短叹,这就是小武家的无奈。

    哪方都得罪不起,哪方都得小心伺候,偷奸耍滑是必备技能。一旦决策失误,就是万劫不复。

    ———

    正当佐野昌纲愁眉不展,起了异心之时。斯波义银在佐野城中,请足利义氏观艺饮茶。

    大战纷乱,文化人早就四散逃逸险地,哪里有什么好茶人。

    临时找来的茶人战战兢兢,磨茶的声响刺耳,煮水四溅,手忙脚乱到连斯波义银这个门外汉,都能感觉非常糟糕。

    足利义氏自小受镰仓足利家精心培养,礼仪不缺。此时,她装作大义凛然,威武不屈的政治贞女,当然要借机讽刺。

    “御台所的这位茶人,手法可圈可点,真乃生平仅见。

    若是照着我平日里的脾气,此时已经让人拖下去斩首,这就是对足利家不敬的下场。”

    茶人听得心思大乱,手中器具跌落,吓得磕头如捣蒜。义银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她下去。茶人如蒙大赦,赶紧行礼离开。

    看见足利义氏一副扛着贞节牌坊,不屈胁迫的做派。义银不禁想起合战那天,她被自己的鞭子抽得满地打滚,不敢还嘴的模样。

    此时足利义氏的眉间,还有那第一鞭留下的痕迹。一张不算难看的脸上,长鞭留下的伤痕实在有些显眼。

    难怪足利义氏双目仇恨盯着自己,斯波义银叹了口气。他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关东大战,正是姬武士称雌之时,哪有茶人们的立锥之地。一时寻不来好茶人,倒是让足利义氏大人见笑了。

    我为您斟一杯清水,以水代茶,就当做谢罪吧。”

    义银示意足利义氏拿起茶杯,自己将被炭火烧得滚烫的水壶举起,朝茶杯中倒水。

    足利义氏哼了一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她装得无所畏惧,但与斯波义银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心中亦是打鼓不止。

    这位斯波谦信公威名远播,自己更是尝过他鞭子的味道。忠贞要装,但皮肉之苦足利义氏也是不想再受了。

    所以她看似神色不屑一顾,但还是乖乖拿起茶杯,不敢不给斯波义银面子。

    义银笑呵呵给她斟茶递水,一腔热水从壶嘴倒入茶杯。

    满满的热水从茶杯溢出,还不见斯波义银停手。足利义氏赶紧撒开,茶杯砸在桌上,热水四溅,烫得她那叫一个狼狈。

    义银悠哉悠哉将茶壶放回炭火上,壶嘴的热气又开始腾云驾雾。他看向一脸畏惧不敢发怒的足利义氏,微笑道。

    “足利义氏大人的手是怎么回事?连一杯水都拿不稳了吗?”

    足利义氏的严肃脸已经垮了下来,眉间鞭痕的疼痛让她恨,更让她怕。

    斯波义银摆明了不给她面子,她还装什么正气凛然?两人独处室内,装给鬼看吗?

    足利义氏懊恼道。

    “御台所,你我都是足利一门,做事总该留个颜面吧。”

    义银横了她一眼,说道。

    “镰仓足利家什么时候想起自己是足利家的一份子了?说起来,足利将军早就把镰仓足利家踢出守护体系了吧?”

    足利义氏喘着粗气,面色涨得通红,一字一顿说道。

    “御台所,您待我如何都可以,但请您给镰仓足利家留个体面。否则,我只能切腹明志。”

    足利义氏不是不怕死,但如果斯波义银的条件是让她否定镰仓足利家,那还是去死来得干净痛快。

    武家重家名,这不单单是一家一姓的荣誉,更是这个家名下,整个武家集团的共同利益。

    足利义氏认栽求饶,被嘲笑的不过是她一人。但如果她辱没了镰仓足利家名,那结果会比死还惨。

    镰仓足利家是衰败了,但各地挂着这块牌子的关东武家还在,她们还要指望这牌坊吃饭。

    旁人不说,古河领的簗田晴助就要和足利义氏拼命。

    没有了镰仓足利家这块招牌,簗田晴助这个武家奏者的价值何在?她还有什么资格和上杉辉虎讨价还价?

    大家都指望这桌面吃饭,你足利义氏被恭维一声老大请上座,并不代表你有资格掀桌。

    斯波义银并不是要逼死足利义氏,只是吓唬吓唬她。谈判之道,无非是进二退一。摸清对方的底线,才能获取最大利益。

    用手巾将足利义氏案前的热水吸干,帮她把茶杯重新放好。义银又满上一杯茶,轻轻推到她面前。

    “一笔写不出两个足利,血毕竟浓于水。

    天下纷乱百年,不论是近幾的足利将军,还是关东将军,声望都已经大不如前。

    形势越是恶劣,我们越要精诚团结。同为足利一门,家业衰败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足利义氏左手摸了摸眉间的鞭痕,右手转动茶杯,沉默不语。

    斯波义银为自己也满上一杯,又说道。

    “越后大军在佐野领合战,击溃北条精锐。

    你在北条家呆的久,应该很清楚这场败仗对北条家伤害有多大,而你对战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足利义氏叹道。

    “北条氏康不会杀我。”

    义银点点头,说道。

    “不错。

    北条氏康雌才大略,她肯定会忍下这口气,北条家还需要你这位关东将军在政治上为她们站台。

    但未来呢?如果有一天,北条家羽翼丰满,用不上你了呢?

    北条氏康岁数不小,到那时候她可能已经过世,北条氏政成为真正的北条之主。

    听说你与北条氏政关系不错,你说她会不会为了你这个好友,阻拦那些北条一门众,北条重臣翻旧账?

    又或者,她会为了洗清自己在佐野领合战的错误,把这一战的责任全部推到你的身上?”

    足利义氏的心往下沉。

    她知道斯波义银是在挑拨,但以武家政治的尿性,足利义氏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未来很可能被当做替罪羊丢出来泄愤。

    北条氏政在佐野领损失北条家大半精锐,有力一门众,谱代重臣死伤无数。

    这个足以炸裂北条家内部的巨大矛盾,暂时被越后大军的外部威胁所掩盖。但如果北条家能顺利过关,这个雷迟早是会炸出来。

    因为北条氏政是下一代北条家督,家督与家臣团的关系是相互扶持,又相互制约。

    如果有需要,家臣团绝对会重提旧事,把这次败仗当作筹码来掣肘北条氏政。

    想想那些为北条家战死的先人,北条氏政怎么可以对她们的后人刻薄呢?要好好厚待才对!

    北条氏政会吞下这个死耗子,向家臣团妥协吗?又或者,把责任全部推到足利义氏身上,来洗清自己的污点,卸下担子方便做事。

    两选一,北条氏政会怎么选?

    足利义氏相信,北条氏政一定会选择让自己替她去死。死道友不死贫道,玩政治的就没有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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