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甲斐君是否明白,在他接下关宿城主的同时,就已经陷入一场政治漩涡的中心。
簗田晴助经营下总国古河领多年,她在圣人面前唯唯诺诺,到别人面前可不是好惹的。
而由良成繁更不是善茬,能够以下克上,掀翻主君,把由良家发展成为上野第一国众的枭雌,她怎么会在关宿巨大的利益面前退缩?
更何况,这件事是由圣人推动,由良家不过是冲锋陷阵的棋子,由良成繁背靠圣人,更是不虚什么过气的镰仓足利家余威。
妙印僧望着懵懂的甲斐君,心中不知该喜该悲,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妻子由良成繁绝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
两人的女儿由良国繁是个庸才,不,就是个蠢货。
身为父母,这份家业总要传给自己的子嗣,总不能因为孩子愚笨就把她掐死,将家业送给外人吧?
既然孩子不争气,那只能多积攒一些家底,让后代能多败几年。
圣人的眷顾,能够照拂由良家三代,如果再扶起甲斐君,得到圣人青睐,让义子女后代享受半个神裔的待遇,由良家百年基业有望。
妙印僧似乎已经闻到了古河领的腥风血雨,为了家业子嗣,由良成繁不会对簗田晴助手软,真有必要,关东将军也不是不能动一动。m..cc
愣神间,甲斐君已经回到妙印僧身边,对父亲繁君低声炫耀道。
“父亲,自今日起,再没有谁敢欺负您,我可以保护您。”
繁君面色复杂,私下握住甲斐君的小手,略带哽咽道。
“痴儿,痴儿。。”
扫一眼苦命儿子,妙印僧心中一叹。外孙有出息,总算能够护住没用的儿子。
但欣慰之余,妙印僧更是苦涩。两万石。。哪有这么容易拿稳,甲斐君这孩子想得太简单了。
说完由良家男子军的恩赏,义银看向在场最为人多势众的北条诸姬,心中有些纠结。
北条家这番出力最大,但义银却不愿意给予更多好处,因为北条家内部太过团结,不易分解融入斯波新体系。
关东侍所三强藩之中,上杉谦信从来没有真正控制住上杉家臣团,常用暴力胁迫家臣团妥协。
武田信玄以谋略著称,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武田家臣团敬佩家督的才华,恐惧家督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畏惧多于拥戴。
三藩唯有北条家四代经营,内部结构稳固,家臣团团结一心,凝而不散。
特别是北条氏康执政时期,内政细化,革新政治,进一步完善了家政体系。
简单来说,北条家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封建制度,义银给北条家的每一分好处,北条家都能吸收掉。
北条家的实力越强,分化消解北条家的内部结构就越困难,把北条家彻底融入斯波神权的难度就会越大。
封建社会最大的特点,就是权力和责任的紧密挂钩。
分封嘛,贵族共和嘛,我分地给你,你就要对我尽义务,彼此默认的契约是维持政治稳定的基石。
封建主分到手的都是自己的私产,自然要锱铢必较,小心经营,真把做牛做马的贱民逼死了,谁来负责生产?
唯有古代天朝是个例外,成熟的天朝体系不同于地球上同期的所有帝国,是真正的大一统天下。
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所有人都是替皇帝打工,流官只在乎政绩,为了大局苦一苦百姓,什么断子绝孙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正所谓为官一任,祸害一方,对上卑躬屈膝,对下横征暴敛。
贱民死就死了,只要在任的钱粮能征上来,就算挖断了韭菜根,麻烦也是后任官员的,关我屁事。
将所有权力集中在一人之手,整个天下都成了一人之奴仆,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媚上欺下,社会治理之前卫,冠绝全球。
所以,古代天朝的治理成本一直很高,比起分封制成本高很多,更是远不如强调公民权利的现代社会,调动公民建设国家的积极性。
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天下权力归于一人,这份责任谁都承担不起,最终变成只知权力,不知责任。
具体到北条家,北条氏康绝对是北条家最擅长内政的家督,虽然她对外的外交军事也很强,但她对内革新制度的成果实在太耀眼了。
在她担当家督期间,北条家完成了伊豆,相模,南武藏地区的检地,并且税制改革,以永乐通宝为统一货币,完成了经济上的整合。
在小田原城建立评定众的管理体系,清查家臣的领地收入与军备负担,划分动员所需的领役账,明确各级武家的权利与义务。
再加上确定了四公六民的税率,与民休养生息,北条家的封建化可以说是北条氏康一手完善。
在北条氏康完成这一系列内政改革之后,北条家已自成体系,远远超过武田家上杉家的内政治理。
君臣佐使,各安其职,政治清明,斯波家和平吞并各家的鸠占鹊巢之策,最怕遇到这种封建稳固的政治刺猬。
即便有北条氏政这个内应家督,拼命给义银送助攻,但义银还是缺乏信心,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消化掉北条家。
特别是大道寺盛昌竟敢在自己面前大胆僭越,为高城家鸣不平,更让义银心生警觉。
下总国南部的千叶家已经依附北条家,千叶家下属各家也是唯北条家马首是瞻。
这时候,如果义银再重赏北条家,会不会在北条家内部形成更大的独立性和离心力?
要知道,上杉武田两家都已经明确了义银的神裔继承,这两家对斯波神权的融入是非常积极的。
但北条家呢。。只有北条氏政这个和义银上过床的家督,表明了对义银的爱慕之情。
这份源于私人的感情,能够多大程度控制住北条家臣团?
万一哪天发生意外变故,北条氏政把握不住北条家,今日送给北条家壮大的实力,他日就是尾大不掉的麻烦。
义银的目光在北条诸席中停留片刻,沉思半晌。
只是在这刹那功夫,北条幻庵心底已经浮起一丝不安。她掌管北条家外交,对人的情绪变化最是敏感,圣人的迟疑让她心神不宁。
不管圣人是因为大道寺盛昌之前出言不逊,还是本身就对北条家存在不好的看法,北条幻庵都必须立即采取行动,打消圣人的疑虑。
关东侍所大评议的斗争已经进入白热化,杀人不只是刀光剑影的武斗,口诛笔伐的文斗也是尺寸必争,能要人命。
一旦让关东侍所那些势利眼看出圣人对北条家存在疑虑,三强藩鼎足而立的局面立马就会松动,北条家会承受更大压力。
事不宜迟,在圣人没有对北条家的恩赏下决断之前,北条幻庵立即出列鞠躬。
“外臣北条幻庵,叩见圣人。”
义银笑道。
“老大人什么时候到的小金城,我记得日前军报说你还在江户城整顿军势,这一路急赶,太辛苦你了。”
北条幻庵再度鞠躬,恭谨道。
“为圣人办事,为武家大义,何谈辛苦两字。
北条家现已集结南武藏众,相模众,伊豆众共一万两千军势,前来圣人御前听用。
此时,先锋人马已经在涉渡江户川,大队人马抵达江户城,不日即可抵达前线。
家督有令,大道寺大人麾下人马以及新到军势共两万余,全部听命于圣人,不得有违。”
义银叹道。
“北条殿下有心了,只可惜战事已歇,这两万军势怕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义银心中也是可惜,他自然明白北条氏政的想法,想要借此机会让北条军方势力亲近圣人,在北条家内部形成更倾向斯波家的态度。
但仗已经打完了,义银也不可能给这些新来的军势无功请赏,只有跟着义银打过仗的北条少壮派是真的赚到了,会比较亲近斯波家。
这次北条动员属于北条氏政个人的政治倾向,不能彻底改变义银对北条家的顾虑,关于这一点北条幻庵也明白。
可是,北条幻庵真正想让圣人知道的事还没有说出口,军事只是前戏,让这个老狐狸可以顺理成章当众说出之后的话。
北条幻庵顺着义银的话头,感叹道。
“是呀,家督也没想到圣人神威无敌,这场战事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可怜她强忍身心煎熬,亲力亲为动员军势,最后竟是白用功。”
义银一愣,问道。
“北条殿下身子不适?她是病了吗?”
北条幻庵等的就是这句问话,掩藏心中激动,她语气平淡道。
“不是病了,是怀孕了。
这些日子,家督总是浑身不舒服,干呕不止,夜不能寐,已经消瘦了许多。”
北条氏政怀孕了?
这一消息瞬间冲击在场所有人的大脑,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一齐看向圣人。
圣人的八卦人人爱讲爱听,北条氏政爬上圣榻的事,在关八州早就不是秘密,私下传得可快了。
就在北条幻庵小心翼翼观察圣人神色的当口,低圣人半席而坐的岛胜猛忽然激烈得干呕起来。
之前北条幻庵说到北条氏政干呕不止,夜不能寐的时候,岛胜猛好似感同身受,胃中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
她赶紧侧身对外,避开圣人,一阵剧烈的干呕,甚至吐出些许清水,散发胃酸的异味。
义银此刻脑中一片空白,还未从北条氏政怀孕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就下意识走下主位,扶着岛胜猛,拿出一块方巾递给她擦嘴。
“你怎么了?”
岛胜猛原本不想在大庭广众说起自己怀孕的事,但被北条幻庵这么一激,她也不想弱于其他女人,于是羞红着脸,咬牙当众坦言道。
“我。。我怀孕了。。”
义银这下彻底傻了,而在他下首的蒲生氏乡一脸羡慕,紧紧握着拳头,心里不禁滋生出一丝妄想。
别人都能生。。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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