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铁山之下,已经下过一场雪。
草原远望,白雪茫茫。
瘟疫侵袭贺骨诸部,汗庭所在的铁宫周围一带,竟然是瘟疫爆发最严重的地方。
白雪之中,燃起了一堆堆大火。
在贺骨人看来,突然降临的瘟疫,乃是厉鬼作祟,而圣火则是驱鬼的最好办法,所以贺骨人将囤积的干粪燃烧起来,在铁宫周围几十里之地,日夜都是火光点点。
人们也都知道,被厉鬼缠身的人,只要与其他人接触,其他人也都将受到厉鬼的纠缠。
所以只要有人发现被厉鬼缠身的症状,就会被家人单独隔离起来。
部族中的大巫已经连续做法数日,恳求天神驱邪除鬼。
人们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赶到了巨大的恐慌,甚至许多人躲在自己的帐篷里,不敢出门。
而且部族中也开始有流言传开。
都说厉鬼是从铁宫开始出现,这是因为铁宫不洁,才招惹了厉鬼出现,从?而引起了这场灾难。
对部族牧民来说,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以神鬼之说来解释,就很容易说得通。
部族中已经有不少人死去,遗体也都被烧毁,在家人的悲痛之中,流言在部族中也是传的越来越严重。
甚至有人传言这是先汗对部族的惩罚。
流言声称先汗升天有些不明不白,死的极其冤枉,是带着怨念离世。
魂灵不散,如今开始对部族进行惩罚。
这样的传言自然是用意歹毒,目标直指挛鞮可敦。
先汗过世之后,虽然其子继承汗位,但因为年幼,当权者却是挛鞮可敦,而挛鞮家族的地位在贺骨也就显得举足轻重,这样一来,先汗过世的最大受益者自然就是挛鞮可敦及其家族。
传言说先汗是带着怨念离世,自然是说先汗是被人所害,那么幕后主使自然只能是受益最大的挛鞮可敦。
挛鞮可敦乃是女中英杰,在贺骨部最艰难的时候,带领着部族挺了过去,确实是深得贺骨人的敬畏。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挛鞮可敦当权之后,为握紧权柄,难免会对部族中的一些势力进行打压,自然而然也就有不少人对可敦心存怨言。
其实在嘎凉河血战之前,挛鞮可敦在部族中的威望无人敢亵渎,除了可敦自身精明能干,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可敦手中掌握着一支骁勇善战的卫队碎骨者。
碎骨者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而碎骨者的统领莽德勒更是可敦的忠犬,对可敦忠诚无比。
但莽德勒战死于嘎凉河,这对挛鞮可敦来说可谓是沉重的打击,折损了一只有力的臂膀。
虽然有新任统领,但比之莽德勒的威望却是远远不如。
从铁宫之内传出的消息,让人们很快也都知道,挛鞮可敦也被厉鬼缠身,情况似乎很严重。
在牧民的心中,大汗和可敦都是神祗一般的存在,邪灵怨鬼都是不敢靠近。
如今可敦竟然也被厉鬼缠身,这就更加让人怀疑此次劫难确实是先汗作祟。
解铃还须系铃人。
贺骨人都觉得,要应付这场灾难,还是需要可敦亲自出面。
铁山脚下有一处方圆数里的山坡,上面设有祭坛,此地被称为先灵台,是贺骨部用来祭祀先祖和天神之所。
常例而言,春祭祖,秋祭神。
上一次祭祀神灵,也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可是这次灾难来临,在大巫和部族诸多长老的建议下,必须立刻再次祭祀天神,而且必须由可敦亲自登台祭祀。
虽然可敦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但在众人的请求下,终究还是答应亲自前往。
白雪皑皑的大地一望无垠,远方的铁山也被白雪覆盖,连绵起伏。
祭祀天神,自然不能出现刀兵,所以靠近先灵台的每一个人都是不能携带兵器,但是为了保证安全,在距离先灵台十里地之外的一圈,都是安排了兵士守卫,禁止任何人进入其中。
族中的大巫自然早早到来,此外?众多的长老吐屯也都赶到。
虽然前来参加祭祀的人在经过岗哨的时候都要检查,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所有人都是紧紧裹着自己的身体,只漏出面庞,而且互相之间也绝对不会有肢体接触。
寒风呼呼,所有人的神情都是很严肃。
这场瘟疫对贺骨部来说,当然是一场大灾难,甚至远比一场战争还要让人恐怖。
在贺骨诸部还没有发现瘟疫之前,瘟疫就已经开始在各部族悄悄扩散,等到发现之时,至少已经有半数的部族被瘟疫侵袭,一开始还不至于太过惊恐,但接二连三有人因瘟疫而死去,事态急剧恶化,人们的恐慌情绪也就无法克制。
最近这几日,每天都有上百人死亡,遗体都被焚烧,宛若地狱。
可敦抵达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正午时分。
可敦身着素雅的服饰,头戴彩冠,冥罗垂下,她身材腴美妖娆,身姿绰约却不失高贵,那是典型的草原式美贵妇。
锡勒人是马上民族,所以前来先灵台祭祀,自然只能骑马而来。
可敦骑着一匹白马,与她美艳的风姿相映成辉,可是所有人都看到,可敦的身体微微前伏,一只手臂甚至是撑在马背上,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也绝不会有失仪态。
于是人们瞬间就确定,传言可敦被厉鬼缠身,确有其事。
可敦身侧,则是年纪轻轻的贺骨汗。
他虽然年少,但似乎极力在显示自己身为贺骨汗的威严,挺直身板,仰着头,在众人的瞩目下,与可敦一起到了山坡下。
山坡比起铁山,自然很低矮,但对普通人而言,却又很高。
从山陂脚下修了石阶通往坡上,少说也有五六十阶。
先灵台上的祭坛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摆好香案,而且备有献祭的牲畜,只待祭祀之时宰杀。
但先灵台上不可用刀具,所以安排大力士,祭祀时以石头将献祭牲畜活活砸死。
大巫站在先灵台边,居高临下望着到来的可敦,在上面迎候可敦登台。可敦下马之后,走了几步,众人便发现她着实虚弱,再一看通往上面的石阶,许多人心中暗自为可敦担心,只觉得以可敦现在的身体状况,要顺利登上先灵台绝非易事。
这简直是对可敦的折磨。
“阿母,你怎样?”贺骨汗却显然并无受到感染,站在可敦身边,看着可敦问道。
可敦转头看了一眼。
贺骨汗虽然言辞关怀,但神色却是冷淡,至少并无丝毫关切神情。
他也不知道是否害怕被可敦感染,始终保持着距离。
部族的族长、长老和吐屯都是站在两侧,看着可敦。
这些人有不少也要跟着可敦登上先灵台,但只能随在身后,如果可敦无法登上先灵台,那么众人也就无法登台,一旦如此,此次祭祀天神也就无法完成。
祭祀天神乃是部族中不得有丝毫马虎的大事。
祭祀之时,若有人言行不妥,亵渎了天神,都有可能被处死,就更不别说耽搁祭祀进行。
?可敦虽然尊贵,但是在族人眼中,比起天神,可敦自然是远远不及。
所有人都看着可敦,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显出担忧之色。
这几十级石阶就是可敦的鬼门关,如果无法登上先灵台,导致祭祀仪式无法进行,势必被扣上亵渎天神的罪名,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可敦从贺骨汗身上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先灵台,缓步上前,登上了石阶,贺骨汗随在他身后三步之遥,而其他人则是跟在了贺骨汗身后。
谁都知道以可敦现在的身体状况,要登上先灵台无疑是痴人说梦,但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搀扶。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与厉鬼缠身的人有肢体接触,立刻就会被感染。
而感染瘟疫的结果,大家都很清楚,那是必死无疑。
而且登阶上台,本就是向天神表达虔诚,虽然没有规定不允许搀扶,但历来也没有人会被搀扶着登阶。
可敦艰难地向上攀登,好不容易登上七八阶,就停了下来,呼吸急促,捂住胸口,显然是在艰难支撑。
身后的贺骨汗也是立刻停下,只是冷冷看着可敦的背影,毫无关切之色。
“阿母,祭祀的时间快到了,不能耽搁的。”贺骨汗在可敦身后道:“若是耽搁了祭祀时辰,天神震怒,恐怕会降下更大的灾祸。”
身后有人听得清楚,有些诧异。
贺骨汗虽然并非可敦亲生骨血,但却是可敦一手养大,一直以来贺骨汗对可敦也算是敬畏有加,十分恭顺,在许多人眼里,称得上是母慈子孝。
贺骨汗此时明知道可敦登台艰难,不去搀扶也算情有可原,却在背后催促,这就着实有些过分了。
但也有人知道,这次要求可敦亲自祭祀,就是贺骨汗带领一群部族长老吐屯所为,可敦无法拒绝,这才撑着虚弱的身体前来。
现在贺骨汗的态度,却是放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讯号。
他似乎已经不再忌惮可敦,甚至对可敦的态度有了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