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安跪倒在地上,身体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轻颤着,像一朵被寒风摧残的小小雏菊。她的睫毛间忽然抖落一颗晶莹的泪珠,啪嗒一声,埋进柔软的裙子里,转眼就失了痕迹。
到底是个女孩子。
赫连衣自诩博学多才、下笔成河,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一幕,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内心复杂的情感。
站在一个臣子的立场上看,妄图颠覆朝局的人,是决不能被原谅的,要除恶务尽,要让这样的人接受最公正公开的判决,受尽天下唾骂。可他偏偏没有“除恶务尽”的勇气,甚至,看着她私下自裁了结,他都不忍心。
宋易安头脑昏沉的厉害,眼前泛着光晕,忽明忽暗的。她知道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了,不过是一死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多没用的情绪?
宋易安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倔强地抬起头,说“还不走吗?不怕背了人命撇不清干系?还是说,公子想亲眼见证?”
赫连衣蹲下身子,虽还是显得比宋易安高出许多,但毕竟少了许多压迫感。他语气温柔的如一汪清水“殿下的母亲,或许只希望殿下活下来,不希望您折磨自己到这个地步。生命可贵,就算被囚禁,也总好过一了百了吧。”
宋易安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公子的这套说辞,我在六岁的时候就听过无数遍了。那时我受尽了宫中酷刑,总在事后听到几句这样的劝诱。你知道吗,我的左耳朵差点被齐根剪短呢。与其过那样的日子,你说,是不是早死早超生来的更痛快?”
赫连衣心中一阵寒凉,他想象不到一个女孩子是如何一步一步活到现在的。虽是一瞬,但决然的自己已经被温和的自己说服。他说“殿下,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至少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你心软了?”宋易安仿佛发现了一个笑话,她的脸上浮现出冰冷刺骨的笑容,“你难道想跟我合作,合作复国?”
“自然不会。”
宋易安笑意更浓,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这不就得了?有这么大一个把柄交到别人手上,我坐立难安。今天我若不死,一定会很快杀掉你,以绝后患!”
遭受了威胁,赫连衣没有生气,更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甚至,他春风一样温柔多情的脸庞,没有闪现一丝一毫的不快。他说“你我无冤无仇。我将你带进僻静的雅间,不让别人知道你的秘密,也是想着给你留点余地。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只是,我希望殿下您——活下去。”
“我说过,我不会留把柄给别人的,我会杀了你!你不怕吗?你不怕连累你的家族吗?”宋易安不知死活地追问了一句。
赫连衣站起来,轻轻抖落身上沾染的尘土,洁白的鞋子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临出门的时候,他头也不回,说“家父曾在周朝科考中第,受前朝皇帝赏识提拔,沐浴圣恩。在下以为,若是家父在此,应该会有同样的决定。但在下既然已经在朝为官,必然忠于我朝陛下。殿下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在下不会袖手旁观的。”
“道貌岸然,废话连篇!”宋易安说。
赫连衣开门出去,没有再留一句话。
宋易安却好似被抽干了力气,瘫倒在地上,精疲力尽。
茶馆外面,甄昱卿将左手负在背后,仔细盯着右手的手心看。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巧而精致的玉佩。
自诩古玩大家的甄昱卿一眼就能看出来,放在他手里的似乎很不起眼的小玉佩,其实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它的质地是和田羊脂玉,玉石中的极品。做工细腻,形状是麒麟。说是麒麟,也不是一般的麒麟造型,它的线条更加柔和,深浅也讲究。很多图案绘制的简单,但整体上却没有一点敷衍的意思,反而让它更显得仙气十足。
麒麟是女孩子最喜欢佩戴的神兽,可以辟邪挡灾。在达官贵人中间,很多人为了表示对女儿的疼爱,会在她们出生的时候,请匠人打造一枚上好的麒麟玉佩。但甄昱卿没有见过这么贵重的玉佩。
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或许真的藏着很多秘密呢,怪不得表弟会如此失态。
—————
赫连衣终于从茶馆里走了出来。
甄昱卿原本想打趣他,在看到他严肃的表情的时候,又生生地忍住了。
“明鸿?”甄昱卿喊。
赫连衣四下扫视了一圈,问“刚刚那个小偷呢?”
“跑了,”甄昱卿说,“咱家最能跑的人也没能追上他,我瞧着,可能是退下来的老兵。”
老兵是对的,但并不一定是“退下来”的。赫连衣想,七殿下能与江夏王府合作,不得不说,也是有些手段的。他一个文臣,得罪了江夏王府,确实应该小心些了。
甄昱卿拿着抢回来的玉佩,在赫连衣眼前晃了晃,说“东西抢回来了,完好无损。”
赫连衣接过玉佩,摩挲了几下。清凉的玉石静静地躺在手心里,颇有一种冷眼旁观世间事的感觉。他把茶馆小二叫过来,请他将玉佩妥帖地物归原主。
好半天之后,整理好情绪的宋易安迈着虚浮的脚步走下楼梯。她的头还是晕沉得不听使唤,外面明媚的阳光照得她恶心。她拿回了她的玉佩,却觉得这玉佩上,多了几分耻辱。
玉佩是她母亲遗留给她的,是周皇室只传给嫡公主的信物。
遗物这种东西,宋易安从来都看的很轻。一者,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唯此而已,二者,她的使命只有复国,杀掉宋诩,至于那些毫无意义的追思,她认为都是累赘。
曾经,这块玉佩时刻提醒宋易安,不能忘记自己的仇恨,要为母亲报仇;现在,它多了一层含义,她要杀掉赫连衣灭口,以绝后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