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眉语是粗人不假,但也是个有脑子的粗人。她打着哈哈说“臣知道,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知道臣家底薄,成个亲也没那么大的排场,有心帮衬一下,可臣也不能蹬鼻子上脸不是?一幅画而已,哪里值得那么多的银子?两位殿下若是喜欢书画,没关系,底下的将军们送来了好些呢,李姜楠说,都是有名号的人画的,有什么唐今非啦,郭就啦,儿大江啦,还有个女的,叫什么苏……苏……苏少少还是苏妙妙的。嗐,反正臣也不认得,各位随便挑些就是了。”
那些书画的作者,分别是唐岑非、郭蹴、倪大江和苏渺渺,周眉语不认得,但在座的人们都认得。他们不是书画大家就是文坛巨擘,不是风流才子就是多情佳人。他们的画作,虽不一定能比得上苏明义的《寻隐者不遇图》,但也差不了哪里去。可惜,落在了一个文盲的手里。
薛瓶儿再也坐不住了,玉指抚在桌子上,上身微微前倾,问“果真吗?将军都把它们带在身边吗?”
周眉语点头“对啊。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都堆在后面院子里了,薛小姐随便拿!”
周眉语倒是豪气,可放在外人眼里,总觉得傻气。
那是稀罕东西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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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瓶儿不失风度地干笑了一声。
周眉语仿佛没看懂人们笑容里的意思,说“这个隆庆酒楼啊,传说是京城最讲究的酒楼,因为酒楼的后面有个环形走廊,走廊正中种着一棵百十来年的老松。人们都说这棵树长得风雅,我也瞧不出来——反正劈了当柴烧也做不了一顿饭吃——可人们喜欢在那里设下屏风,悬挂诗词啊、对联啊什么的。我今天就风雅一回,也把画挂上去,等各位喝完了酒,可以随便欣赏。”
好似在迎合周眉语的话,李姜楠把画收走,告了个罪,消失在隆庆酒楼通往后院的拐角处。
周眉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拍大腿,笑着说“弹唱的姑娘们应该也休息够了,该让她们出来再唱上一曲了——人呢,上啊!”
亮堂堂的嗓门在大厅里回响一圈,就有歌女和舞女款款而至,软绵绵的丝竹声再次响了起来
纵观整个宴会,除了“置身事外”的宋易安,坐的最坦然的是周眉语,最淡然的是赫连衣,最满足的是甄昱卿,最复杂的是宋元吉,最如坐针毡的是薛瓶儿和宋元德。
明明喝的酒不是烈酒,明明只是仲夏时节,宋元德却热的厉害,他用力扇动着手里的扇子,可热气还是一股子一股子地往上窜。面前“花团锦簇”,脂粉的香气冲的人头昏眼花,身边有个才华出众的、自己最心仪的美人,宋元德坐不住啊!
若是有一块冰降降温就好了——不,若是那位暖玉一般的美人能躺在怀里说两句可心的话,怕是更能缓解他焦躁的内心。
宋元德这样想着,更是难受得要命。
薛瓶儿坐在座位上也甚是煎熬。
虽是被哥哥挡着,但薛瓶儿能清楚地感受到宋元德自始至终投过来的灼灼目光。她厌恶那个色眯眯的眼神,就像厌恶他走路时鸭子一样摇晃的背影。
薛瓶儿之所以明知道宋元德赴宴的情况下也要参加,是因为那幅苏明义的画。得知周眉语还有很多珍贵的画作,薛瓶儿是欢喜的,可周眉语不懂珍惜,又惹来她的一阵惋惜。
转而她又想,既然周将军不懂欣赏,若是她厚着脸皮讨要一幅,或许周将军也不会怪罪。将军虽是女子,但性格豪爽,又喜欢喝酒,不如用家里珍藏的几坛子女儿红与她交换,难道周将军会不肯吗?好极,就这么办。
看着自家妹妹止不住地朝后院张望,薛迅便明白了。他在歌声的掩护下,轻声对妹妹说“坐不住啦?想去看?”
薛瓶儿抿嘴一下,点了一下头。
薛迅说“去吧,我给你打掩护!”
薛瓶儿亮晶晶的眼睛顿时被笑容挤得没了踪影,她道了声谢,急迫地离开座位,借着层层叠叠的红巾翠袖,提着自己的裙摆,低着头往后院走去。
薛瓶儿故意绕开宋元德,可宋元德偏把那种逃避当成欲擒故纵,连人家飘飞的裙摆,都被他当成含羞的邀请。这种自作多情的满足,搅动得他的内心像有一只小手在不老实地抓挠,挠的他口干舌燥。
发现宋元德盯着自家妹妹,眼神迷离,薛迅也心生厌恶,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更何况对方身份尊贵,哪里是他能招惹的?
他只好“曲线救国”,举起酒杯,对宋元德说“齐王殿下,前些日子在定远侯府的雅宴上,殿下赐给臣一套龙泉青花宝莲笔洗,臣想借此机会,敬殿下一杯,聊表谢意。”
宋元德有些不大高兴,因为那一套价值不菲的笔洗,是在雅宴结束之后,宋元德派人交给薛迅的,并明言,请他把笔洗转送给薛瓶儿,听薛迅的意思,他竟自己收起来了。
可眼下也不好发作,毕竟那是未来的大舅哥。宋元德客气了两句,将杯子里的美酒一饮而尽。
薛迅和宋元德一来一往,旁观的宋元吉不自在了。
臣下举办的小型雅宴,宋元吉是不屑参加的,更何况若是被宋诩知道了,又要说他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了。偏生不爱读书的宋元德总会参加,也由此,他和很多世家公子感情不错,连带着一些公侯,对齐王的好感好像已经超过了太子。
宋元吉不甘心,命人倒满了酒,咳了一声,对着在场的人们,说“本宫一直想找机会和手足兄弟及德行兼备的公子们聚一聚,奈何国事缠身,总不能如愿。幸而周将军来京受封,设宴与此,正给了本宫一次机会。来,众位,我们满饮此杯!”
虽说酒敬的太迟了,可谁也不敢怠慢,都举起了酒杯——不,不是“都”,有两个人没有一个是扇子摇得像蜻蜓翅膀一样快的宋元吉,桀骜惯了,没有理睬;另一个是宋易安,因为她没有酒可敬。
忍了。宋元吉憋着火气,将杯中酒一口喝完。
宋元德忽然站了起来。
“三弟,你怎么了?”
宋元德扯开自己的脖领子,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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