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天竟放晴了。天上虽飘着几大朵云彩,到底是让太阳露了个脸。
宋易安听腻了雨声,曾经觉得颇有意境的雨打芭蕉的声音,现在放在耳边,也没了新鲜感。发烧反反复复,总是好不利索,一发作就停不下来的咳嗽,折磨着她心肺闷痛。
画娘子来的很勤,哪怕是在宋易安睡着的时候,也会进来坐一会儿。若是宋易安有精神跟她聊天,对于她来说,就是意外之喜了。她守着宋易安,时而欢笑,时而落泪。宋易安从不会和年长的女性相处,想不出她为什么笑又为什么哭,到了嘴边的安慰,很快因为不知所措而硬生生憋回去。
但画娘子并不介意宋易安说什么、做什么,好像只要宋易安坐在她面前,她就会有莫大的满足。
每当这个时候,宋易安就会羡慕赫连衣,甚至羡慕赫连衣的早逝的妹妹。无论阴雨还是晴天,一家人相濡以沫、同舟共济,乃是莫大的荣幸。
这样的荣幸,宋易安只能祈求来世了。
天放晴之后,绵绵几天的忧郁像一只点燃了引信的礼炮,憋足了劲头,就等着飞出去,迎接自由的空气。打开窗户只是扬汤止沸,不走出门,就没有办法缓解心情。
宋易安泡了个热水澡,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头发懒得用心打理,随便揪了个包包,就跑到碧月亭上赏景去了。
她准备的还算充分,披风、茶壶随身带着。婢女怕她饿了,还送来了点心。心情大好,宋易安甚至都没有在意一路泥泞染脏了她新换好的裙子。
一池的睡莲随着清风摆动着身姿,摇曳多情。碧绿的荷叶被雨水反复清洗,还留着水痕,透亮透亮的。荡着水纹的池子里,有鱼不断地探出头来。
宋易安随手拣了一块小石头,狠狠地砸进池子里,不过她的准头不好,没有砸中那个活泼的小鱼。
宋易安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是男子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能来碧月亭的,除了赫连衣难道还有别人?宋易安头都没有回,一边继续找石子欺负水中的小鱼,一边带着嘲笑的口气说:“一整天没有理我,怪小心眼的。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说的再难听一点,让你好几天都躲着我,我还能落个清静。”
走过来的男子缓缓说道:“寻常的姑娘,都是在水池里投些饵料,你这姑娘倒奇了,偏要和鱼过不去。”
宋易安心头大震,不由得转过脸去。等确认了来者的身份,惊诧得身子都僵了,脑袋里响起一阵轰鸣。
宋元杰步入碧月亭,拱手行了个礼,笑道:“你可是在客房养病的姑娘?在下想在这里等几位同行的伙伴,叨扰姑娘了。”
“宋……蜀王殿下客气了。请自便。”宋易安情绪调整还算快,干笑了两声,说。
宋元杰坐在石凳上,仰头看着满是戒备的宋易安,笑道:“姑娘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蜀王?”
宋易安眉尖一跳,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思维调动的飞快:“小女子虽没有见过殿下,但也知道昨天赫连府上来了怎样的贵客。殿下龙骧虎步,气质非凡,就算刻意隐藏身份,日月之光也不可能被掩盖。”
宋元杰打量了一下宋易安,忽然哈哈笑起来,这一笑,倒把宋易安笑蒙了。
在宋易安的印象里,这个名义上的兄长,是个唯唯诺诺的木头,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他在宋诩面前是忠臣孝子,在皇子当中是穿了隐形衣的另类。他这样开怀地笑,还是第一次显露在别人面前。
宋元杰笑够了,说:“我是父皇最不像皇子的皇子,就是七弟,都比我引人注目。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夸我呢!”
“是嘛,呵……呵。”
宋元杰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从石凳上站起来。他看见宋易安下意识的警惕躲闪,忙把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告了个罪,宋元杰说:“姑娘不要害怕,我只是忽然觉得,你像极了我的七弟。”
“你是说,我长得像个男人?”
“不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宋元杰赶忙摆手,“冒犯姑娘,罪过,罪过。”
离开了京城的等级和规矩,宋易安觉得这个五哥,好像活泼了许多,就是不机灵,还是傻乎乎的样子。
宋易安不说话,留给他一个残存的侧影。
宋元杰作了个大揖,忙说:“姑娘别生气。听说你身体不好,气坏了身子……我可赔不起。”
宋易安说:“生气倒谈不上,我只是想,您是堂堂的皇子,怎么能给我赔礼呢?我只是乡野丫头,初见您的时候都不知道该三拜九叩还是回避离开,您现在这样,我就更不知道了。就好像大象非要请蚂蚁吃饭,怪让人惶恐的。”
宋易安款款道来,还不忘说一句俏皮话,哪里像是惶恐的样子,把宋元杰逗得一乐。
宋元杰也不再觉得忐忑,重新回到座位上,说:“姑娘的眉眼或许与我家七弟有些相似之处,但脾气秉性大相径庭。”
“七皇子啊,我记得他不能开口说话。”
“是。”宋元杰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是个可怜人,也是个很好的人。”
“可怜”这个词,宋易安听烦了,“好”这个字,她却从来没有听见这样的评论。
宋易安来了些许兴致,问:“好?好在哪里?”
宋元杰取来宋易安带来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茶水有些凉了,好在香气没有消散。他说:“她很聪明,是兄弟当中最聪明的一个。在那样的际遇下还能活下来,你想象不到她费了多少心思。我——不如她。”
宋易安没有得意,她还是淡然地听着,好像真的在听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她说:“我以为您要说她品行好,原来是脑子好。”
“你不了解朝廷里的明争暗斗。无论是哪个皇子,都不可能完全洁净自处。她过得,比我们都辛苦。”
“哦?”宋易安露出了半张脸,玩味地说,“蜀王殿下也不能洁净自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