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安曾经厌恶天黑,因为每一个黑夜,似乎都在提醒她,她有多么孤独和悲惨。但今天,她有点庆幸自己处在黑夜之中,至少这样,能为她的生命和自由找到延续的机会。
宋易安的周围,除了重伤难行的周眉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周眉语受了很多伤,甚至她身上的铠甲都已经残破不堪,根本无法起到保护的作用了。宋易安索性将那副残甲擅作主张地扔掉,搀扶着周眉语躲在一个富人家的狗窝旁处理伤口,暂时歇脚。
蹲在狗窝里面的狗还挺乖的,只叫唤了一声,便摇着尾巴缩了回去,任凭着两个姑娘借此躲藏。
宋易安也受了许多皮外伤,好在因为周眉语保护及时,都算不上重,更何况她这个人一向非常能忍痛,这种程度的伤,根本不值得她说出来。
周眉语累极了,宋易安便让她靠在墙角打个盹,自己则守在周眉语身边警戒。
守城失败是早晚的事,宋易安不觉得有一点失望,毕竟兵力极其悬殊,且京城内的贵族官宦们都怀揣着别的心思——他们不在乎宋元杰是否残害手足,他们只知道,他是宋诩的儿子,比叶子攸要正统的多。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压迫下,能撑整整一天的时间,已经是奇迹了。
宋易安最在乎的,是叶子攸他们是否已经脱离危险,是否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她想知道已经清醒的赫连衣会不会怒气冲天地埋怨她,会不会因此伤口恶化。
宋易安承认,自己深爱着赫连衣,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意,不知道自己为他谋求了活路,会不会反倒令他着恼。其实设身处地地想想,若他们两个人角色互换,宋易安一定会气得发疯。
可宋易安还是不后悔,只要赫连衣活着就好,只有活着,才有发脾气的机会,若是陪着她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死?她自认为是不会死的。只要叶子攸活着,就算她宋易安被抓住了,宋元杰也不敢杀她。叶子攸是她的免死金牌。
这么想着,宋易安的心情变得更加轻松起来。
时间捱到后半夜,原本静得发慌的街道上,忽然喧闹起来,来来往往的军队一拥而入,都像是得了什么命令而集合过来。
宋易安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连忙去推身边的周眉语。周眉语已经先一步被喧闹声惊醒,一时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得被宋易安半托半抱着继续往深巷里躲藏。
也许是两个姑娘幸运,深巷的尽头是个早已荒废的货物堆放处,到处都堆放着破旧的竹篮子和草席,周围也没个住户和行人。
宋易安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放了回去,她安顿好了周眉语,说“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给你找点水和吃的,顺便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去!”周眉语拉着宋易安的手臂,声音已经嘶哑,却还倔强地说着反对的话,“外面那么多官兵,你又不会拳脚功夫,万一被他们盯上,跑都跑不了。听我的,先在这里躲一会,等天擦亮了,街上的官兵少了,我们再出去。”
宋易安拍了拍周眉语扯着她胳膊的手,安抚着说“现在距离天亮还得两三个时辰,你身上的伤太重,血止不住,是万万等不得的。这里距离典客署不远,我去那里碰碰运气。你不必担心,我会极其小心的,保证不会被他们抓住。”
“不行!”周眉语说。她想再次抓住宋易安的手臂,可惜失血过多,脑袋已经不清醒,什么都看不真切,竟扑了个空。
宋易安就在这个空档,脱离了周眉语的掌控,一瘸一拐地走出巷子,往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走去。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不止有官兵,还有许多行人。守在一旁的官兵都森然地并排站着,冷眼瞧着百姓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原来是驻守在城门口的宋元杰的士兵,正在在上级将军的指挥下,把十几具尸体逐一挂在城墙上。
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挂在城墙上的尸体,长长的一排,摆放的很整齐,透着一种诡异的恶趣味。士兵们强迫周围的百姓出来观看,就像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幼稚又残忍。
宋易安从巷子里走出来,远远地就看到了这瘆人的一幕,只是因为灯火太暗,所以城楼上悬挂的尸体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一时难以辨别。
她有些奇怪,宋元杰刚刚攻克长安城,不应该安抚百姓、平复民心吗,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杀人示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他抛却一直塑造的宽厚仁义的形象而做这种凶残的事?
哎,左不过是今天和宋元杰的军队对抗最激烈的几位将军吧,宋易安想了想,并不能想起他们的样貌,毕竟在厚重的铠甲里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鲜血和难以消散的杀气,让人看不真切。
唔,等事情告一段落,还是去一趟大龙云寺好了,虽说轮回之说虚无缥缈,但能用这种方式为那些在战役中阵亡的将士寄托哀思,是宋易安能做到的最大的补偿了。
贴着墙藏在黑暗之中,宋易安打算悄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宋易安的身后,一个将军忽然破口大骂“没长脑子吗?!这个人是叶子攸,怎么能挂在边上?把他往中间挂,和那个叫没名没姓的丫头换换位置!”
又有一个将军试图用最温和的口气提出质疑“这丫头叫姬姝,不能放边上……”
“我管她叫什么呢,”前者大骂起来,“一个臭娘们儿,难道会比前朝的皇帝重要?!换!换!换!”
宋易安的脑袋里忽然像被放进了一个炸弹,轰的一声,将里面的平静和理智炸的七零八落,也将残存的意识搅成了齑粉。她的腿被灌进了泥浆,钉在地上,不能有尺寸的移动,头颅更是倔强地固定在脖子上,不敢转动。
她想,一定是她听错了,怎么会?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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