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本以为这次早朝能让宋易安屈服,谁知道,竟让不速之客赫连衣抢了风头,打乱了他的精心布局。宋元杰气得险些昏过去。
赫连衣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小事;脸色淡然,像是在谈论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唯有眼中流露出轻微的怆然,才能让人窥探出事情牵扯着无数人的性命,关乎着成串的血泪和碎成齑粉的情感。
第一次早朝草草收场,刚登基的皇帝被人当众揭穿了阴谋,简直是翊朝乃至历朝历代最大的笑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让他变成笑话的两个人——宋易安和赫连衣——即将被处以极刑,成为永世万代的罪人,受尽唾骂,灵魂不得安眠。
被天子亲自诅咒的宋易安,垂头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心乱如麻。
她最亲近的人们都死在了宋元杰的手上,她认定了,这是赫连衣的杰作,是赫连家和甄家的阴谋,赫连衣活着就是证据。可经历了一次早朝,她不争气地怀疑了自己的推断。
她不由得重新考虑赫连衣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早朝时赫连衣揭穿宋元杰阴谋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嗓音、每一个表情都让宋易安震撼。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幕。
赫连衣在寻死。
赫连衣说的那些话原本应该由宋易安说出来,但宋易安没有说,没有把真实的宋元杰撕碎来给别人看。她不这样做,不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家国天下,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像个孩子一样互相揭短,除了让对方生气,似乎没有任何作用。不会让已经死了的人复活,不会让即将赴死的人平安,更不会让已经成为九五之尊的人失去他的权力和地位。他的臣民只会觉得自己和主君一样可笑,把仁义忠君挂在嘴边,却连个人都不配做。
不,或许他们为了粉饰太平,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会把宋易安的话当成她临死前的报复,一场诋毁新帝的阴谋,一次恶毒又无用的嘴上功夫。他们会更加怀疑她的母亲和舅舅如何不知廉耻,竟然制造了一个帮助他们复仇的工具,不惜用残害手足的方式为他们开脱。
人嘛,总会偏爱那个会给他们带来好处的人,哪管别人的死活?
可赫连衣把这些说出来,性质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他的父亲、舅舅和表弟都是为宋元杰继承大统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纵然赫连衣自己与宋易安交情匪浅,但他的话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再看宋元杰和赫连闵欲盖弥彰的表现,便更加确定了。
但这也致使宋元杰恼羞成怒,必定杀了赫连衣以泄愤。
如果把“因为背叛而活着”和“因为忠贞而死亡”同时放在赫连衣的身上,宋易安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她怀疑自己对赫连衣爱的程度,更怀疑自己对复仇抱有的决心。
死,她不怕,这是她该面对的结局,但怀着一个巨大的疑问而死,她觉得郁闷,心口像塞了一团棉花。
次日巳时,到上即将刑场的时候,可监牢之内还如往常一样平静,快到午时,才有一个内监端着一壶酒出现在宋易安的面前。
那是鸩酒,宋易安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在宫廷里被囚禁了十年,也是熟知的。
不是说要将她剥皮抽筋、曝尸三载吗?怎么改成鸩酒毒杀了?临了还得了减刑,有趣。
之所以减刑,是因为昨天傍晚时分,有一位老者出现在了宋元杰的御书房内。
这位老者约莫已经八十高龄,须发皆白,腰板有了轻微的弯驼。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皱纹,长长的银白色的胡须随风飘动。他的眉毛很长,能触碰到眼尾,眼睛炯炯有神,看不出半点浑浊的颜色。
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此人非同寻常。
他是周朝和翊朝两个朝代都尊崇的硕师名儒,是已经惨死的姬恒的至交好友,同时也是新任皇帝宋元杰的授业恩师。他名叫张棨承,字雅临,号东山叟,天下士子皆尊称他一声“东山张圣”。
他已经十年没有踏入朝廷了。
他十二年前就谢绝了朝廷赐予的官职,回乡开坛讲学去了。十年前,因为好友姬恒落难,他快马赶到长安,跪在宫门口整整一天,才让宋诩免除了姬恒的死罪,让他去新月宫给宋易安讲学。
这么多年前的事了,很多人都淡忘了,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过这件事,但宋元杰不可能忘记,因为这之后的两年时光里,张棨承成了他的教书先生。
这是阴差阳错的事。
原本张棨承作为一个闲云野鹤的读书人,不想为官职所累,更不想和皇家有任何瓜葛,但为了好友姬恒,他答应了宋诩的条件教授皇子读书。
但他也有他的坚持,他对宋诩说,自己已经年老体衰,唯恐耽误皇子学业,所以只能收一位皇子读书。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难以抉择的宋诩打消念头。
或者说,机缘这个东西就是那么不讲道理。宋元吉和宋元德为了能拜张棨承为师,互相攻伐,甚至在御花园相遇时发生冲突,动了手。这件事被言官轮番弹劾,搞得宋诩大为恼火。于是,在鹬蚌相争之下,好事便落在了“渔翁”宋元杰的身上。
这件事让宋元杰看到了作壁上观的好处,利用宋易安引起皇子间争夺的计划逐渐形成。
今天张棨承破天荒的出现在了皇宫之中,宋元杰已经猜到缘由了。可就算只是为了摆出尊师重道的样子,宋元杰也是不能怠慢他的,更何况,虽然只是短短两年的师徒之情,但张棨承并未因此而有一丝的懈怠,他对宋元杰的教育是无可挑剔的。
张棨承见到已经成为九五之尊的徒弟,没有多余的寒暄,他说“老朽进宫叨扰,与宋易安和赫连衣有关。”
宋元杰忍着怒气说“难道先生要为罪人开脱?”
张棨承摇头“非也,老朽是借此事,为陛下挣名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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