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阳光洒在南风为西洲立的小小的坟茔上,把泥土的湿气都晒走了,留下发白的腥臭的土。老天爷总要把自己粉饰成心胸宽广、兼济苍生的样子,可只有到了一切都结束了,它才挤出一点温暖,施舍给躺在泥土里面的那个人。
说到底,那个最悲惨的人,连安稳地睡在泥土里的资格都没有。
素尘说我们该上路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走?
南风走不了了。
她舍不得留西洲一个人在这里长眠啊!
南风把那一方泥土抱得死紧,生怕它在怀里消失,正如当初赫连衣趴在叶易安的坟前一般,好不容易腾出一点点精神,才能用自己都觉得恐怖的颤抖的声音回答他“我不走了。”
或许她留下,是对他最好的答复。
素尘踌躇片刻,语气早已没了当初的孤傲清冷,却多了说不出的同命相连的苦楚。他用指尖触碰南风的额头,好似要送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勇气。他说“留在这里也是徒劳,反而非常危险。我们出来太久了,必须离开了——你还记得我们出来是做什么的吗?”
出来做什么?他不提醒,南风差点忘了。
对了,是因为翊朝现在的皇后失去了女儿,又被皇帝算计,灭了全族,灵魂得不到解脱,化作了恶鬼。她随素尘离开不归境踏入凡尘,就是为了将这位皇后带回去。
算起来,这位皇后的经历,与南风有关,也难怪他会选择这个任务了。
只是出来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有好事,绝大多数是坏事。乱乱糟糟的,南风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他现在提出来,有什么意义吗?
只听素尘说“我离开不归境是存了私心的。我……我拖延了那么久,迟迟不能成仙,已经没办法支撑下去了……”
南风哭的头晕,冷不丁听见他吞吞吐吐的一句话,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放在以前,素尘断不会用这么软的口气跟南风说话。他是实在为难了,才拉下脸皮来“不归境的人,其实也是有寿命的,如果不能及早登仙或积累功德,也会因为灵力减弱而消失。我原本还能维持两百多年,但是因为在不归境,替你挡了天雷的刑罚,灵力损耗大半,更因为出境之后与那个神秘人斗法,我……哎,总之,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南风瞪大了眼睛。素尘的解释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问“都是因为我,原来还是因为我……”
素尘到底还是性子孤傲、脸皮薄,用他惯用的别别扭扭的口吻说“你用不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值得我冒这么大险吗?”
南风把眼泪憋回去了两滴。
素尘瞧南风的眼泪总算有了停歇的迹象,说“我们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我需要马上找到那个成了恶鬼的皇后,用她去换一个成仙的机会。我必须活下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很重要的事?什么?
南风生了锈的脑子里忽然转了转,脑海里蹦出一件事来。她抬着头抽抽搭搭地问他“你要等的人是周眉语。你当初去寻我,为的是周眉语对不对?”
素尘被她硬生生噎住了。
“你为什么一直守护着我?难道真的如那个恶鬼所说,我是……”
“你什么都不是!”南风想象不到自己的问题给素尘带来了多么强烈的伤痛,能让他顿时面无人色。素尘说“我救你,因为我愿意!”
“那你为什么不带走周眉语?”南风逼问。
素尘背过脸去,说“她在这一世而死,尸身面目全非,难以辨认。这样残缺的尸首和魂灵,是无法带进不归境的。我等了她很久很久,到头来依然是一场空。”
“她现在在那个神秘的恶鬼手上是吗?”她曾经是南风最忠诚的战友,南风怎么不心痛?
素尘坚定地说“若真是如此,我定救她出来。”
“我要跟你一起救她!”
没有马上回应南风的恳求,素尘垂着头看着她,说“南风,我等了五百多年,最后还是错过了她,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继续等下去罢了。等我完成了任务,有了足以和那个人抗衡的法力,何愁不能救她?”
“你还要继续等下去?”
“当然,绝不放弃,”素尘说,“南风,留在原地无济于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我们要做的,是向前看——你和西洲也一样。他已经步入了轮回,你大可像我一样,等着他再次出现。”
南风刚止住的泪珠又流了满脸。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什么语言去评判他的执着“等?”
“怎么?你不愿意?”
南风的脑袋里一团乱麻,清理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她看着她为西洲立起的坟冢,问“将来再遇见,他决计认不得我了吧?”
“嗯?”
“他忘记了我们的过往,忘记了当初的誓言,——这样的他,还是我的西洲吗?”
“……”
“我爱的只是那个为了我而与全世界为敌的翩翩公子,是受尽波折等了我一百多年的游魂,不是装着他的壳子而过着别的人生的男子。”
素尘眉尖微蹙,说“你想怎样?”
“素尘,我做不到你那么执着,我也没有你那么心胸宽广。下一个轮回的他,我不会等也不会爱的,我不会把这一世未了的情感强加给另一个灵魂。我爱在只有我的西洲。他死了,我也就死了。等到完成了任务、把眉语救出来,我就回来,回到他身边来。我要在这里陪着他。”
素尘半晌无语。
直到日头都偏斜了,他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真是个薄情的女人!”
“薄情的女人”和“多情的男人”在黄昏时候终于踏上了通往长安的路,这条路的这头,埋葬着“薄情的女人”的过往,那头,升起了“多情男人”的希望。
短短几日不见,素尘却有了照顾南风的觉悟。他非常体谅她的苦楚,不再驱使她做着做那,反而很多事都身体力行。自从告别了西洲,素尘便做起了车夫的行当,却让南风落个清闲,缩在马车里顾影自怜。南风把她和西洲的两世过往翻来覆去的咀嚼,哪怕它酸了、臭了都舍不得丢弃。
偶尔南风会询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走到她的世界里,为什么要把她带进不归境。素尘都会囫囵地搪塞,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南风逼问紧了,素尘就会不耐烦地嚷嚷“我的事,你休问!”
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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