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清醒了的素尘,依然憔悴得不像活人,他棱角分明的脸,简直和他的衣服混成了一个颜色,只是藏在夜色里,隐约瞧不真切。
明明洁癖得厉害,却还要坐在散发着尸臭味的破旧的棺材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素尘几乎万念俱灰,已经动不了了。
但他渴望答案的心更加强烈,仰望他的师尊的那副可怜样儿,好似乞求足以掌控世间一切的天帝神尊。他说“弟子留存在世上的意义,便只有守护着这个灵魂平安转世,修得一个好结果,也不枉她在我被人欺辱的时候救我于深渊。师尊,赐给弟子一个办法,让弟子达成这个心愿吧!”
躺在苍泓真人手上的小瓶子,应景地闪动了一下。
苍泓真人又望向了南风。
几乎全身都要浸泡在血水中的南风,此时的心情复杂极了。她实在不想放开西洲的手,可这只手,注定要放开了。
南风奔涌的泪珠与西洲身上源源不断的血水融合在一起,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开了。
苍泓真人竟安慰起南风来,好似曾经对她的喊打喊杀都是南风自己的杜撰。苍泓真人拿出一个空瓶子来,说“我虽对你的丈夫知之甚少,但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曾经与我有一面之缘的人,那我想,他是个清白君子,是不愿意用这种狼狈的方式离开人世的,更不希望满身污浊,永堕地狱。我将他的魂魄也锁在玲珑瓶里。昆仑山源头的水最是干净,可以帮助你们把他们的灵魂洗净。”
南风无力地垂下了头。她的怀里,西洲已经消散的不成样子,唯有一根黑乎乎的锁魂钉,散发着幽微的黑色气息。
正如苍泓真人所说,西洲这样的高雅君子,是不愿意用这样的模样陈尸人世的。放开他,应当是目前南风最正确的决定。
苍泓真人得到了南风的默许,便站在残存的西洲面前,打开玲珑瓶,不知道念了什么咒语,将带着怨气的一缕幽暗的银色光芒缓缓度进瓶子里。那瓶子里的光逐渐汇集,越来越多,只是相比于风晴色的灵魂,他暗淡得过头了。
麻兀对西洲的折磨,太多太惨痛了。
南风的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碾压着、挼搓着、解剖着,疼得直钻到最深处去,疼得把五脏六腑都牵扯进来,揉在一处,血肉模糊。她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而亡了。
一段短暂的咒语只在呼吸之间,可南风觉得它漫长得可怕。失去了灵魂之后的西洲,很快化作一滩血水,渗透进泥土里面。只留下一身满是血污的衣衫,和一根不知道是善是恶的锁魂钉。
苍泓真人郑重地盖上了玲珑瓶的盖子。
只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原本颓然坐在地上的南风忽然站起来,冲到苍泓真人面前,将盛着西洲灵魂的精巧的瓶子抢了过来,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南风!”毫无准备的苍泓真人用责备的口气喊道。成千上万年了,没有谁在他面前如此无礼,南风尤其不行。
素尘也被搅扰得丢了心神,他冲着南风说“你要干什么?你胡闹什么!”
对,南风就是要胡闹。
她抱着玲珑瓶,简直要将这个冰凉的小瓶子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她警惕着每一个想凑近的人,拿着锁魂钉,着了慌地说“谁也不要过来!都不要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旁观者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是素尘,也觉得南风是因为失去了西洲承受不住,已经疯癫。
南风想夺路而逃。
素尘首先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体力还没有恢复,虽然还沉浸在自己六百多年前的悲伤里,素尘最先截住了南风的路,站在了她的面前。
“拿着一个被污染了的灵魂,你想做什么?江寒,你清醒一点!”素尘说。
谁知道南风更恼了,眼尾猩红的她大喊道“谁是‘江寒’?你才要清醒一点!我不是被你折辱、践踏的江寒,更不是受了你恩情的江寒。你的江寒早就死了,跟我无关!我,我是南风,我是只属于西洲的南风!你那些可笑的一厢情愿的对我好,我完全不需要!我只是南风,也只能是南风!”
素尘被这一声吼得心都跟着颤了一下,他一时无言。
这个世上,恐怕只有他,还沉浸在六百多年前的岁月里,生活在六百多年前的故事里,感受着六百多年前的悲剧,补偿着六百多年前的亏欠。
如此说来,南风竟比他清醒得多。
南风控制了素尘说话的权力,再接再厉“我才不要漫无目的地枯等,我才不要等一个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人!我还是那句话,转世轮回的西洲失去了与我的记忆,那就不是我的西洲,他会有一个属于他的故事,有属于他的女孩。你们谁也不要欺骗我做没有意义的等待,我只要我的西洲!”
“你……想怎样?”
“我?我现在手里有锁魂钉。要么,我寻找一个新的身躯,让西洲的灵魂附着在上面,让他带着我们的记忆陪在我身边,是魔、是鬼,哪怕是树木、是花草,我都不在乎;要么,我留着这个灵魂,不给任何人——我为什么要放手,让他步入轮回?我为什么要让他去爱别的什么人——还要放任他全心全意地爱那个人?不可以!他只属于我!”南风越说越疯,眼泪也越来越汹涌,“对,我就是那么自私,我就是那么可悲,我就是要全部的拥有他!反正他爱我,爱我比爱他自己都强烈,所以我,绝对,绝对,不要离开他!除——非——我——死!”
素尘被吼得说不出话来。
南风的话,是素尘想说却不敢说的。他总劝说自己要成全风晴色,他可以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但他又有些私心,不想让这个曾经属于他的女孩在他掌控不到的地方生活,去爱护新的人,去触摸新的情感。
若非如此,他为什么在一百多年前,屡屡违抗师命,走出不归境,哪怕要带着束缚他能力的求索,哪怕一直被不归境当成叛徒一样地监视着,哪怕他根本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他还是要出现在宋易安和周眉语面前,就算远远一眼,于他而言也是慰藉。
他也舍不得放手啊。
既如此,他又有什么立场劝阻南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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