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夔州之后,素尘和南风加快了行进速度。素尘辨识方向的本事比南风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个等级,只凭着一张从苍泓真人那里得到的简易的地图,便能准确找到昆仑山的具体方位,半个冤枉路都没有走。不知道这会不会引起南风的汗颜——只要她有这个心情。
昆仑山脚下,远没有世人说的那么静谧,尤其是在南风和素尘踏进来的时候,它好似发了狂,到处发出呜呜的响声,好像是谁在低吼。山上的雪像无数的刀子,对待师徒二人就像罪犯,毫不留情。
素尘也就罢了,南风尤其落魄凄惨,雪片夹杂着冰柱,带着风势攒射过来,若不是素尘用玉魂扇挡在南风面前,南风怕会有一场灭顶之灾。
就算有素尘保护,她还是破了相,脸上多了几道血口子。
素尘忽然用玉魂扇,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出个口子,铆足了劲向着层层叠叠的山脉一撒,出乎意料的,风雪的攻击竟然停歇了,瘆人的呜咽也消停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晴空,好像刚刚的惊险场景,只是南风的错觉。
但她的脸上还流着血呢。
素尘的血能止住风雪?怎么会?
素尘明显也不可置信,他看着自己手掌上的伤口,半晌无言。
“怎么回事?”南风问。
素尘藏起自己的伤口,简短地回答“师尊的法子,我不知道。”
原来苍泓真人把素尘叫过去,说的是这个。难道不归境神仙的血,都可以抵挡风雪吗?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昆仑山就在眼前。
昆仑的山比南风想象中的要更加高峻和陡峭,犹如一个一个被斧劈刀裁的一般。若是一个不小心,从山顶扔下一个石块,你就倾耳听吧,许久也等不到石块落地的声音。
水也很清澈甘甜,水中之鱼,“皆若空游无所依”,正是这个样子。被这样的水滋养的生命,该是如何的幸运和满足啊。
许是因为被如此圣洁的山水洗礼,藏在南风怀里的锁魂钉都消停了,游离在钉子上面的怨气变得微弱,很容易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那只是一根普通的钉子,只是个头大了些罢了。
但这山这水远不是南风和素尘的目的地,他们的目的地,还在地图上。
苍泓真人在给素尘地图的时候嘱咐他们说,必须按照上面指示的路线行走,才能找到与凡世隔绝的神山仙境。虽说昆仑山下的水都清澈神圣,但只有按照地图指示的路线,找到真正的圣水的源头,也只有源头的水才能清洗被怨气污染了的灵魂。
那就前进吧。
搭了一个简易的木筏子,顺着水流绕过几个弯,正对着卯时的阳光,他们寻找到了地图上标示的石壁,攀着粗如孩儿手臂的藤蔓,依次登上了通往山顶的路。
好似一切非常顺利。
但很快,南风和素尘发现了一个让他们暗自叫苦的事。
站在山脚下的时候,四下环境清亮,万事万物皆在眼中,天上的阳光甚至照射得他们睁不开眼。可没爬几步,竟从深谷中升腾起一股浓重又冰冷的雾气。且那雾气越来越重,好似迎接南风和素尘的仪式,只是这个仪式并不能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越往上爬雾气越浓,一团一团,一簇一簇,往两个人尤其是南风身上扑。
这个奇怪的现象给爬山带来了很大的难度。
素尘向山顶望了望,根本看不到头,再回头看南风,那个怀里小心地藏着一个小瓶子的瘦弱的丫头,正一边舞动手臂驱赶雾气,一边谨慎地迈动步伐,而她的身后,距离他们迈出第一步的地方,尚不及五丈。
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
素尘便说“往回走吧,看来今日不适合爬山。”
南风也深以为然,想着时间还绰绰有余,怀里的那个灵魂还在活泼地跳动,她便有了改日再来的打算,毕竟一不小心折在这里,是个愚蠢的决定。
奇怪的是,他们刚返回山脚,雾气忽然退得干干净净,阳光普照,万物一览无余。
素尘和南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找到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他们默契地转身,继续爬山。
果如他们猜想的那样,只要他们回到山脚,云雾退散,天朗气清,而一旦他们上山,雾气就压上来了。
这不是天气在捣鬼,而是阵法。无论选择哪天来都是一样的。
既然都一样,索性一鼓作气吧。
南风和素尘重新开始了和高山的较量。
可神山到底是神山,高不可攀,变幻莫测。越来越多的雾气一发而不可收,将长着凡人手脚的一对年轻人打压得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好在两个人的毅力也是强大的,虽迈出的每一步都惊险万分,但只要迈出去了,就不退缩。
素尘更是乐观,甚至在艰难前行的时候,还有心思给南风讲故事。
素尘压制着喘息,问“南风,你知道昆仑神山为什么那么巍峨吗?”
南风自然回答“不知。”
素尘竟有些得意起来,少言寡语的他,在这么危难的时候却像多长了一张嘴,打开了话匣子“师尊曾跟我说,一万年前,昆仑并不是这样的,它地势开阔平坦,四处仙气缭绕,是各路神明开坛讲道的绝佳之所。”
南风喘匀了憋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敷衍地应了一声。
素尘不觉得受了轻慢,继续说“据说在一万年前,被蛟龙族灭族的鸟族神裔忽然为虎作伥,帮助蛟龙族反叛天宫。蛟龙族与天宫无数兵将在此决战,覆灭之后,身躯落在地上,久久不能消散,哪怕是九天玄火也不能销毁,于是形成了神山。”
“哦。”南风又是敷衍应答。
“一万年啦,也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你不好奇吗?”
南风终于抬起了头,给了素尘一张完整的脸,只可惜隔着茫茫雾气,瞧不真切。南风说“我不过是活一日赚一日的人,何必杞人忧天,考虑一万年前的故事?而且那故事没头没尾的,怎么也像是杜撰的。”
“这个故事我是从不归境的藏书阁看来的,怎么也不像杜撰。你说没头没尾?怎么没头没尾了?”
南风撑着膝盖喘了一会,聊作休息,回答说“可不是没头没尾吗?还牵扯到什么鸟族,一会儿被灭族,一会儿被贬谪,驴唇不对马嘴。”
“我也好奇来着。那鸟族是布谷鸟,正是‘求索’上画的鸟。”
提到“求索”,南风也有了一点兴致,只是她对于那远古的故事实在所知甚少,刚升起的一点兴致,很快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连山腰都没有到达,雾气已经浓烈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它几乎将近在咫尺的南风和素尘割裂开来。南风甚至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衣摆了。
和雾气一样让人不舒服的是寒气。在山脚下还能感觉到早秋的热浪,此时此刻,总觉得冰凉的气流不住地往毛孔里钻。石壁也是冰凉的,像个望不到边际的冰坨子。细碎的冰粒子刮在身上,让人不住地打寒颤。
素尘对南风极是照顾,一马当先的他会先一步把路况探查清楚,让南风严格按照他的脚印行走。纵是如此小心,南风还是免不了跌跌撞撞,把素尘吓得冷汗直冒。
素尘忍无可忍,只好命令南风先在原地休息片刻,自己去前面探探路。南风很有当累赘的觉悟,便乖乖应了。
很快,素尘的身影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消失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一无所有,千古骂名!”
四面响起绵绵的声响。像是从谷底传来的,又像来自石壁。
“一无所有,千古骂名……”
那声音如此熟悉,正是南风在做江寒和宋易安的时候,听到的判词。此时竟没来由地又出现了!
南风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喊素尘的名字,可名字尚未出口,她便一脚踩空,如同一个装满了沙子的麻袋,从山上掉了下去!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