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你个小猴崽子身体好些了没?”
丁公公的大帐内,这大太监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虽稍有疲惫,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亲手给李春来倒了一杯酒。
“嘿嘿,公公,托您的洪福,小的身体已经好不少了。这可是好酒啊,小的又沾公公您的大光了。”
李春来嬉皮笑脸的跟丁公公说着,并没有什么拘谨,当即便是将这杯酒豪饮而下。
看着李春来机灵的模样,丁公公脸上笑意不由更甚,最终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踢了李春来的屁股一脚。
到此时,真正了解了李春来,他才更能体会到李春来身上的那种灵性。
寻常人若面对他丁公公这般,哪怕是他最心腹的‘干儿子’,又怎能如李春来这般自如?
特别是李春来的那种自然,便是他丁公公都有些望尘莫及……
倘若他年轻时,有李春来这般能力,怕是眼前的地位,可就绝不仅仅是于此了。
与李春来说笑几句,丁公公也将话题逐渐转移到了正题上,询问李春来对当下局势的看法。
“这个……”
李春来也迅速郑重下来,用力的挠了挠后脑袋,看向丁公公道“公公,这怕,主要看您的时间了。您是想更快攻破这寨子,还是想慢慢来,更稳妥一些。”
“嗯?”
丁公公眉头登时皱起来,用力的揉了揉鼻子,沉吟不语。
他之前,其实已经找贺将爷、张志远等人都商议过。
可这帮人一个比一个急,却又没有什么切实的好办法,都他妈的跟镜花水月一样。
怎想到,李春来这个位卑职低的小猴子,居然一语命中核心,让的他的脑子都是清醒了不少。
“三儿,快如何,慢又如何呢?”
丁公公想了好一会儿,又炯炯有神的看向李春来。
“……”
只看这大太监这模样,李春来心里便是明白过来,他此时,根本没有什么精准筹谋的,而且还很凌乱。
不过,仔细一思量,这便也不难理解了。
国朝太监、文官分别治军,双重枷锁,已经是传统惯例。
但是种种原因所限,这两边人,俨然没有哪个是真正知兵、懂兵的。
文官看似是饱读史书,可理论跟实际俨然并不是一回事。
太监这边就更不消说了。
多数太监都是目不识丁的大小混子,便是真正做到大太监位置上的高手,或许揣摩人心是一把好手,但是带兵打仗,他们又怎能懂?
丁公公这几天狂悲狂喜之间,有波动,被纷扰,那也是很正常的。
想了一会儿,李春来道“公公,您是小的的衣食父母啊,对小的恩重如山,小的绝不敢欺瞒你。小的虽是眼拙,年轻又轻,说话不靠谱。可以小的之见,您此时,想速战速决,恐怕有些困难。或许,还有可能引发新的变数……”
“嗯?”
丁公公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与其他人都是一起兴高采烈的唱赞歌不同,李春来此时这,俨然是给他头上浇上了一盆冷水。
若换做是其他人,哪怕是贺将爷、张志远这等大军头,丁公公怕是也要发作敲打了。
可此时,眼前却是带给他这雄浑自信的小李三儿,而且,有意无意之间,丁公公都感觉,这小李三儿,已经是跟他一条线上的人。
“说下去。”
丁公公脸色略有阴沉,却是并未发作,而是继续盯上了李春来的眼睛。
李春来心里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会儿已然早有准备,当即便是仔细对丁公公分析起来。
正如李春来之前的思虑一样。
过山风部此时看似是颓败,士气不振,但双方并未真正的正面硬刚过,过山风部主力还是没有什么真正损伤的。
而且,他们此时依然占据地势之优。
官军远远威胁、威压才是上上策,真正主动进攻,现在谁又能承担这个责任呢?
而万一再遭遇到败仗,士气被压下来,同时土匪的士气又涨上去……
“小三子啊小三子啊,你个小猴子,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呢?!”
等李春来说完,丁公公不由连连摇头怪笑,但看向李春来的目光里,那种欣赏,却几乎是不加掩饰了。
道“三儿,你是什么人,杂家已经很了解。杂家也知道,你现在肯定是为了杂家好。桀桀,毕竟杂家好,你才能好嘛。但现在的问题是,我大军出征在外,消耗属实不小,杂家倒是想多撑一会儿。可就怕皇爷那边会有不愉那……”
说着,丁公公深深叹息一声,负手而立,抬头看向帐顶,整个人恍如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李春来没想到丁公公居然会对他说出这种话,俨然,这已经是心腹级别的待遇了。
不过,丁公公此时的状态,也尽在李春来的预料之中。
说白了,这天下矿业,都是万历皇爷的私产。
只是此时跟后世不同,矿业除了少数值钱的矿种,远不如后世那么值钱。
辽东那边正如火如荼,西南那边也不是太安稳,那些土司的余孽仍存,万历皇爷现在可并不富裕。
或许,丁公公再在这边撑上些时日,解决了过山风,肯定能得到万历皇爷的赏赐。
但是,跟快刀斩麻乱,肯定不是一个级别。
“公公,您若是想快速破寨,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李春来思虑一会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了丁公公的眼睛。
“嗯?”
“怎么说?”
“三儿,跟杂家你还卖关子吗?”
丁公公此时俨然对李春来已经很是信任,忙是急急看向了李春来的眼睛。
……
“呜,呜呜呜……”
吃过午饭没多久,山间便又响起了雄浑的天鹅声。
本来略有疲软的官军,气势恍如又重新拾起来,开始大面积的往山上攀登推进。
这让一直处在紧绷状态的土匪不由更加紧张。
“大当家的,这些官狗子果然贼心不死哇,不过您放心,只要他们敢上来,爷们们一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把咱们的场子都找回来!”
山顶的一个视野极好的瞭望台上,过山风正带着一众当家们查看情况。
七当家此时已经恢复了不少,充满斗志的跟过山风请战。
但他说完这话,忽然感觉情况有点不对,竟是冷了场一般,别人都没人接他的话茬的。
这什么情况?
心高气傲的七当家登时便是有些站不住了。
怎的,这是不给他七爷面子吗?
可不论过山风还是其他人,根本就没人理会他,都是神色极为凝重的看向了山下方向。
这时,眼见七当家的就快要止不住的发作了,九当家忙低低提醒道“七爷,您仔细看呢,这帮官狗子,他们并非是要攻山,他们是在往山上运柴火,这,这是要烧山那……”
“什么?”
七当家的这才反应过来,忙是更仔细的看过去。
果然。
山下的官军们,看着是在往山上搬运一些沙土袋,可这些沙土袋的形状明显不对劲。
有些干活糙的官军,已经是显露出了沙土袋里的原型,那竟是一袋袋的柴火!
这让七当家的一时如坠冰窟,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饶是他身份尊贵,是大老板的亲外甥,可……究竟也是血肉之躯啊。
若这些官狗子,真就这么不讲道义的一把火直接烧上来,他的尊贵血统还有个鸟用?
他的王公梦怕也要变成笑话,只能沦为山上的一捧焦炭那……
“大当家的,官狗子用心太过歹毒了,咱们,咱们决不能坐以待毙,依我看,咱们必须得主动出击,先把官军的锐气破了才成哇。
我听说,那些九边的官狗子,每到这个时节,经常性的烧山,那些秦军里,怕是,怕是有会烧山的好手哇……”
一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七当家的哪还坐的住?当即便是去骚扰过山风。
“……”
过山风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本以为,这个公子哥还有点本事呢,前面表现倒也不错,可真正到了这等关键时节……
他这才是发现,这他娘的不就是个绣花枕头吗?
可七当家的究竟身份尊贵,此时形势还没有到最坏的程度,便是他过山风也不好直接撕破脸。
只能强忍着道“老七,你休要慌。我这座山,是座宝山,中间石头居多,没什么草势。再说,昨晚火势基本已经把能烧的都烧干净了,你慌甚?现在我等若是出击,怕才正中官军下怀!”
其他当家的都是点头。
七当家的还想反驳,肯定不接受过山风这个自欺欺人般的理论,没看到官军还在到处搜罗柴火吗,到时候,肯定是能烧上来的。
却是被九当家的偷偷拉了一下。
七当家的也回过神来。
现在跟过山风直接撕破脸,肯定不是明智之选。
毕竟,这里究竟是过山风的地盘。
若万一过山风真被逼急了,把他做了,他又找谁说理去呢?
很快,一众大土匪们之间,便是又陷入了死寂,只有山顶呼呼的风声不断呼啸而来。
但三当家、四当家几人,眉眼间却是有些微妙的幸灾乐祸。
你过山风不是牛逼吗?
那你继续牛吧。
反正他们已经跟山下搭上了线,想来,消息至多前半夜便是能传回来了。
到时候,谁他娘的又陪你送死?
……
而就在土匪的压抑与惶恐凌乱中。
官军中军方向。
丁公公拿着一支万历皇爷刚刚派人赏给他的单筒望远镜,仔细的看着山上土匪们有些狼狈的动向,心中爽利的同时,却也有些止不住的感慨万千。
若是真论机灵,论那种解决问题的能力,他丁公公都是对那小李三儿望尘莫及啊。
这个小王八蛋,真的是忒坏了。
过山风,真算起来,其实也能算是一方豪杰了。
可是碰上了小李三儿这种鬼机灵……怕是只能自认倒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