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明到了此时,的确很多东西都已经江河日下、快要撑不住了一般,但大框架依然还是在撑着的。
在高丽那边,大明也有着一些情报体系。
等胖幕僚又说了一遍高丽传来的消息,饶是杨镐的城府,两只老眼里也止不住的酸涩涌动。
天无绝人之路。
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忙是又问起胖幕僚诸多细节。
不多时,两人便是商议妥善,不仅即刻派人到海州、盖州、复州等辽南四卫接应,其他沿海区域,也即刻派人去接应。
另,接到李春来之后,如何向朝廷报功,乃至是如何面圣,他们都是计划周全。
可他们全然不知道的是——
高丽那边之所以传来这种消息,正是李春来刻意而为之!
……
一天多之后,大明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十四,李春来的小船队,已经顺利抵达了盖州海域。
却并没有着急下船,而是一直徘徊在半近海区域,只派人到盖州方向打探消息。
也不能怪李春来会这么小心。
这一路走到现在,李春来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单纯少年。
通过沂源县衙的磨练,与京营大爷和秦军大爷们的交锋,与丁公公的反复纠缠,再加之在辽地这边的诸多事情——
李春来早已经深深明白‘人心隔肚皮’的道理!
此时的他,看似是‘声名鹊起’、已经是名震辽地,便是在高丽都有了不少的名气。
可,这所有一切,在没有‘落袋为安’之前,就像是水中花、井中月一般,都是虚的!
李春来绝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辽地那帮各方的大爷们,包括经略杨镐本人!
一旦他李三爷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这帮人,一定会像是闻到了血腥味道的鲨鱼一般围攻上来,把他李三爷和他兄弟们辛辛苦苦、拼了性命才拿下来的功绩,化为己有。
李春来并不想邀功自重,如何又如何,去贪图那不属于他的东西。
但是!
该是他李三爷的东西,不管是谁,便是万历皇爷当面,也绝不能抢走一分一毫!
……
傍晚,盖州方向便是传回来诸多消息。
整体而言,皆是利好。
杨镐甚至下了明面上的命令,只要能接到李春来,便是给记一大功,连带着上报朝廷的。
此时的杨镐,虽已经岌岌可危、风一吹便要倒一般,但他究竟是国之重臣,门生故旧,遍布天下。
而且辽地普通地方,摄于种种原因,也不可能第一时间便把握到京师的精确动向,他这经略的名头还是好使的。
再加之李春来的名声已经被鞑子抄起来,想‘借李春来东风’的人,显然是大有人在。
其中,便包括当日想对他李三爷‘谋财害命’的那位本家的盖州游击、李无锋李将爷!
“怎么?”
“三儿,你认识这李无锋?”
毛文龙多机灵,只看李春来听到‘李无锋’这个名字有点皱眉,他便是明白,他这位兄弟与这位李将爷有点门道的。
“哦,大哥也认识此人?”
李春来并未否认,而是笑着看向了毛文龙。
毛文龙自是明白李春来的言下深意,忙笑道“勉强也算的上是认识吧。这厮是李如柏的干儿子出身,早年,曾经给李如柏当过数年贴身家丁,后来,也是娶了李家的一位女儿为妻。总体而言,这李无锋底子还是很深厚的,而且,其人颇有手段,也是心狠手黑……”
李春来缓缓点了点头。
果然。
在辽地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没有后台的妖精,那是成不了气候的。
更可怕的是……这种盘根错节,往后延绵几百年都不止的……
不过李春来也有些感叹毛文龙的机灵。
不动声色间,便是点出来这李无锋的底子不说,而且没有带任何主观色彩,把事情的决定权留给了自己。
李春来想了想笑道“大哥,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这人和人的命,还真不好说。咱们弟兄,既然当不了小白脸,那便踏踏实实来呗。走,先去吃点东西,咱们仔细商议。”
“额,好。”
毛文龙本以为李春来要对这李无锋下手呢,不曾想,李春来居然如此轻易的便是放下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但毛文龙很快便也释然。
这天下间不敢说,但若这辽地,要比大局观,他这位三儿兄弟说第二,怕是真没人能说第一了。
……
对于李无锋这阴险歹毒的小人,李春来自不会轻易放过!
可就眼前来说,现在便跟这种‘地头蛇’交手,绝非是明智之选。
须知。
李如柏可还没自杀呢,势力庞大的辽东李家,依然有着有底蕴的‘抗大旗者’。
特别是李如柏在此次萨尔浒之役中,并没有参加战斗,乃至都没有深入到前线,主力依然尚存。
而且,这等此消彼长之间,他们李家的重要性又凸显出来。
就现在这般态势,其他几路军全完了,朝廷除了用李家来守卫辽东这片广袤的区域,还能用谁呢?
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此时此刻,李春来又怎会去捋李如柏这头老老虎的虎须?
不过虽是不能收拾李无锋,李春来却有的是办法恶心恶心这个乌龟王八蛋!
当晚,盖州城便是传出来消息,那位李三爷受了点伤,身体不适,恐不能在盖州登岸了。
当消息传到李无锋这边,李无锋当即便是要炸了,直接便是将手中很喜欢的一个景德镇官窑出品的酒杯砸在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大骂道“这狗日的小李三儿,还真把他当成个人物了,给脸都不要?!真以为我姓李的是好欺负的吗!”
周围一众亲随登时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这位将爷,可是能随时跟帅爷说上话的人啊。
半晌,看李无锋火气消了不少,才有个山羊胡幕僚小心问道“将爷,那,那现在这般,咱们当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
李无锋不由笑了,转而眼神中便是一片冷冽“不就是有点小功绩吗,还猪鼻子插大葱,装起象来了!汤师爷!”
“嗳,学生在……”
幕僚赶忙恭敬上前。
李无锋脸上的笑意不由更加凛冽,邪恶的道“通知海州那边,一旦有这小李三儿登岸的消息,便即刻通报与我!”
幕僚片晌才是回过神来,止不住用力的咽了口唾沫,这才是恭敬称是。
他们这位将爷,已经不是胆子大的事了啊,这是……这是根本就没有将王法放在眼里啊。
……
然而李无锋想的很好,也一直在精心做着准备,已经筹谋了三百多号精骑,并且,还联络了辽南这边好几股土匪中的好手,只待李春来登陆了。
可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
李春来并没有在海州那边登陆,而是陡然失去了行踪。
另外,杨镐那边比想的还要更为急切,竟是已经亲自过来迎接李春来,并且在沈阳那边造起势来。
消息传回盖州,李无锋一时直如吃了翔一般的恶心。
形势已经这般了,连杨镐都过来亲自迎接李春来,他还怎么搞?
恐怕杨镐此时已经把这小李三儿当成了‘救命稻草’,他李无锋若是胆敢乱来……
别说他这百多斤肉了,便是他们辽东李家,也要有大麻烦啊。
若真到那般程度,恐怕,都不用朝廷动手了,李如柏就会先出手活剐了他的……
饶是千般不甘,万般不愿,可形势就是比人强!
便是李无锋,也只能先咽下这口恶气了。
……
这一切,自然尽数在李春来的掌控之中。
到此时,李春来都不怕李如柏如何如何了,大不了就是不回沈阳城而已。
反正李春来是客军,又不用在辽地讨生活的。
哪怕真的在辽地讨生活,可辽地也大着呢。
不仅辽地千里沃野,更是有着千里辽海的,李春来也有的是办法与他们周旋。
如果李如柏不知好歹,非要过来怼他一个有功的后辈,那,李春来也不介意,提早让这位爷尝尝那三尺白绫的滋味。
但李如柏的老辣,显然不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让李春来意外的是,他们这边刚与杨镐那边联系上,一个熟悉的老朋友,却是率先找上门来。
这老朋友不是别人,正是李春来的老熟人、曾经的战友戚元功!
……
次日一早,辽河入海口附近的一处老林子里,李春来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戚元功。
戚元功至少比前些时日分别时瘦了十几斤,蓬头垢面,满面风霜,人也说不出的憔悴,唯独一双眼睛,依然充满着不少神采。
在狠狠与李春来拥抱之后,戚元功止不住感慨道“三儿,三儿,老哥哥我,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啊。你,你不只给我,给咱们辽地,也给鞑子和天下人,带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啊!”
说着,他止不住的对李春来伸出了大拇指“三儿,说起来,是老哥哥我浅薄了啊。只是,你,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这般奇迹啊……”
显然,戚元功对此已经纠结很久了。
李春来当即笑着将事情的经过对戚元功叙述一遍。
戚元功闻言,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止不住连连拍着脑门子,感慨道“三儿,你不要自谦了,这怎是运气?这才能是运气呢?咱们辽地,这么多人,为何,偏偏就只有你能有这个运气呢?”
“还不是你一直扎扎实实,始终想找鞑子干啊!而其他人,恨不得能躲鞑子多远就躲多远,便是机会真出现了,他们有这个胆子,敢跟鞑子干吗?也只有你,才把这不是机会的机会,变成机会哇……”
虽然戚元功说的是事实,但能听到他对自己评价这么高,李春来的心情也是极好。
笑道“戚大哥,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的事情吗?兄弟我的首级里,始终有你的一部分!另外,这次活捉费英东的功绩,也很容易操作!”
看着便是戚元功,也是陡然激动的满脸涨红,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想说话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李春来又笑道“戚大哥,这事儿,你不能推辞!若是没有你的庇护,哪有我李三儿的今天?这事儿,我李三儿便当家了,就这么办了!”
“这,这,这……”
戚元功一时激动的眼睛都红了,却也不再分辨,忙是极为郑重的看向李春来道“三儿,老哥哥我活了这一辈子,到头来最大的幸事,便是与你相识相知啊。多余的话老哥哥我便不说了,以后,有任何事情,你便看老哥哥我的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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