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言抬起眼睛,盯着那件红里透黑的肚兜,两个眼珠子被那抹红色映得通红。
“小少爷,小少爷,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可让我们一顿好找。”
身后有声音传来,嘉言心中一动,忙要回头答应,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却感觉罩在头顶的红布不见了,弥漫在身旁的臭味也消散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天灵盖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仿若有一根冰锥从头顶刺下,直扎进他温热的脑髓中。
双腿终于无力支撑住身体,他两眼一翻,在一片惊呼声中一头栽倒在地上。
月亮的光晕像滴在宣纸上似的晕开了去,银辉铺陈下来,夜与大地连成一色,消逝在嘉言冰霜一般的眼眸中。
他身后,两个已经断了气的衙役仰躺在地上,手脚被折成怪异的形状,脖子耷拉在胸前,看上去全身的骨骼都断掉了。
嘉言拾级而上,拍了拍闫氏祠堂乌黑的大门,嘴角挑起一抹冷笑,“父亲,父亲你躲在里面做什么?你不是很想知道翠筠死前说了什么话吗?你把门打开,我就将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闫予池的酒早已醒了,在亲眼看着嘉言杀了那两个跟着他的衙役之后。现在,他躲祠堂的一间偏房里,浑身打着哆嗦,汗水一层覆着一层,像一只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公鸡。
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今晚别了青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可脱衣上床后,酒精并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闫白霖和翠筠生前的样子。他们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竟有些记不得了,因为,那应该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是他平日最常听到的一句话。
或许,是一句贴心的叮咛,或许,是一句善意的提点。可不管是什么,现在,这样再寻常不过的话他是听不到了,永远也听不到了。
悲伤仿佛汹涌的潮水,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现如今,闫予池终于明白了常听人说起的那句话失去亲人的痛苦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能体味的到的,它来自于生活的点滴中,日积月累,逐渐加深,最终,会在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事情上一举将你击溃。
比如现在,他躺在床榻上,忽然想起自己以后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忽然觉得心中像刀绞一般,疼痛难耐。于是,他索性起了身,随便披件衣服走到门外,在两个守在院里的衙役的陪同下,朝闫氏祠堂走去。
一路走来他并未发觉有人跟着自己,在抱着闫白霖的棺材痛哭流涕的时候,他也没觉察出有什么异常。可是在发泄了一番,准备离开祠堂时,他却看见棺材前面香炉中的三根香同时灭掉了。
香火断了,是很不吉利的,不过此时闫予池还没有多想,只命守灵的下人赶紧再去换三根香重新插上。可是那名老奴离开了之后,许久没有回来,就在闫予池几乎要动怒的时候,他却等来了另外一个人——闫嘉言。
嘉言没有穿孝服,只着平日里穿的衣服,腰间的玉牌与镶了翡翠的腰带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他从黑暗中走来,瘦小的身体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看上去像一个不真实的影子。
闫予池看着儿子,脑中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他为何不着孝服?为何深更半夜一个人到祠堂里来,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他的神情为何这般阴冷,一点都不像平日那个和善又伶俐的孩子了。
可千头万绪,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嘉言,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闻言,嘉言笑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父亲道,“我来看热闹啊。”
闫予池眉头拧了一拧,“热闹?看什么热闹?你祖父停灵在此,你怎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嘉言不仅没被闫予池的呵斥吓到,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他轻一抬手,将手心里被捻成粉末的三根香洒到地上,“闫家的香火要断了,闫家的人要死绝了,这份热闹难道不值得看吗?”
这话刚说完,忽然卷来一阵风,将地上那堆棕黄色的粉末吹起,扑了闫予池一身。闫予池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手指颤巍巍抬起,直对着嘉言,“香怎么怎么会在你手里?”
话说到这里,他迷迷糊糊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不过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吭哧”了半天,才终于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是你?”
嘉言不语,只幽幽看着前方,眼底的光明暗不定。他背后慢慢腾起一团白色的烟雾,很快,烟雾凝结在一起,化成了一个黑魆魆的人影。人影头上顶一方红布,一方和它的眼珠子一样红的红布。
红布上下起伏,它便也朝闫予池站的地方靠了过去,一蹦一蹦的,身子忽隐忽现,仿佛行走在阴阳两界一般。臭气随着红布的抖动从里面飘出来,夹杂在湿热的空气中,又多了几分粘腻,令人闻之欲呕。
“啊。”闫予池终于叫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含着深重的恐惧。
两个陪同的衙役本来也被这怪异的一幕吓到了,僵在原地不动,现在听到闫予池的叫声,反倒是清醒了。两人皆拔出了佩刀,挡在闫予池面前,脸上的神情却仍是惊恐的,只将刀朝那邪祟的方向指着,期望它能就此停住,不要再靠过来。
这一招似乎起了作用,邪祟来到刀尖前面,便不再动了,红布抖动着,像一只巨大的蝴蝶闪动着翅膀,将一股子腥气带到几人鼻下。
闫予池觉得自己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它们抖得那样厉害,仿佛用不了多久就会化成一滩烂泥。可身体上的变化远不及他心中的震撼来得大,他的目光从邪祟身上转到嘉言的脸上,又迅速转回来,口中无力地呢喃道,“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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