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然阴了下来,灰黑色的云堆积在三坪村的上方,遮蔽住了本来就稀薄的阳光。
赵子迈的脑袋还晕着,再加上光线忽然暗下来,他更是看不清楚那团慢慢朝自己靠近的灰影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它身形瘦小,动起来带着一股冷峭的阴风,摇摇晃晃冲着自己过来了。
直到它的手指摸到了他,直到他它冲自己张开嘴,发出了一声类似猫叫的声音,他才恍然明白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裸露出的牙床上没有牙齿,可是,当它将脑袋一偏,生生地朝着他的手腕咬下去的时候,赵子迈却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呢?和单纯的上的痛似乎不太一样,这痛似乎是能直达心里的,它就像一层黑色的油污,将赵子迈的心脏牢牢套住,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与此同时,他的心又感受到一阵钝钝的痛,不是疼痛,而是痛苦。
是的,他切实感觉到了它的痛苦和绝望它本该迎接诞生的喜悦,然而生命才刚刚开始,就断送在亲人罪恶的双手上。
它应该恨的,不是吗?它有足够多憎恨和埋怨的理由,只是,它的怨恨不应该由自己来承担啊。
忽然,它上下颚死死合在一起,嘴巴里发出一阵恐怖的“咯吱”声。赵子迈觉得疼痛和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像一排排巨浪,同时从高处拍下,将他压在下面。
他的脑袋越发昏沉起来,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他看着手腕上那一团越来越模糊的影子,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不过很快,那片空白中就多了个黑点,像墨迹一般迅速地朝周围扩散开来他看到了一座塔,坐落在荒野的乱草堆中,由粗糙的石块砌成,上面呈锥形,塔顶像小丑戴的高帽。塔脚处有一些简陋的篮子,七零八落地散在塔门外面。石塔的上方砌有一个小洞,一根有些腐朽的绳索从洞内垂落在外,在灰黑色的塔身上随风飘荡。
绳子时不时撞到塔身上面,发出“嚓嚓”的异响,可除了这个声音外,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隐在这座石塔中。
嘘,让我听听
赵子迈咬住嘴唇,侧耳细听,他听到了,听到了那被风吹动绳结掩盖住的声音是什么了。
小猫一样细嫩,风声一样凄楚
可是忽然间,这声音凝成了一股凄厉的叫声,因为塔门中映出了熊熊火光,直冲塔顶,来到小窗前,化成数条凶悍的火舌,争先恐后从窗户中探了出来。
不要。
赵子迈发出了一声源自心底的呼喊,可是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阻止不了,因为那声凄厉的呼喊早已被汹汹火势压下,再也没有出现。
脑中“嗡”的一下,他猛然醒转过来,看清楚了自己现实中的处境那团灰影已经停止了啃噬,顺着他软绵绵的胳膊爬了过来,来到他的脸旁,凑到他微微启开的唇边。
赵子迈被吓得倒抽了一口气,晕乎乎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忽然明白它纠缠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了。所以即便竭力忍耐着,他还是叫出了声,在那团影子朝自己嘴巴里挤进去的时候。
可下一刻,灰影竟然停了下来,在他饱含着恐惧的叫声过后。
它是害怕自己吗?当然不是,他的声音虽大,但绝不足以吓到它吧。
赵子迈浑身一凛他身旁忽然多出个人,孑然而立,一动不动,眼珠子像两个玻璃罩子,遮住里面怒放的火焰。
忽然,她眼皮子动了一动,冲那团灰影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是的,调皮。邹臣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因为她亮红的眼球里还含着一丝笑意,仿佛正在玩一场刺激的猫鼠游戏。
“嗤”的一声,将全神贯注看着穆小午的赵子迈惊了一跳,可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股酸意从胃里涌出来,翻江倒海,直冲喉咙。于是也顾不得礼数,她弯腰哇哇地吐了几口酸水。然而吐着吐着,就察觉出不对劲了,他发现刚才还在唇边扭动的灰影不见了,那股子弥漫在口鼻处的焦糊味道也没有了。现在,他的身体虽然还疼着、冷着,但是每一块肌肉都松快了。
一物降一物,是的。它回来了,所以它逃走了,但是他却不明白桑放走它的原因。
“为何为何放了它?”
赵子迈扶着膝盖直起身子,可是当看到还站在自己面前的穆小午时,不由地愣住了她眼中的红光正在褪去,就像退潮的湖水,从曈昽慢慢散开,消隐不见,将躯壳的占有权重新还给穆小午。
赵子迈一怔,急忙看向她的手腕念珠还牢牢地系在她皓白的腕间,完好无损,那么方才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小午?”他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啊?”穆小午呆呆的,眨巴了两下眼睛后,她嘟起嘴自顾自道,“方才好像有点不对劲,难道眼睛又红了?”
赵子迈还提着一颗心,生怕她忽然又变了模样,一把将自己扔出院子。于是,他保持着距离,冲她轻一点头,简单明了答了两个字,“红了。”
穆小午轻摸了下眼睛,漫不经心道,“红了吗?我自己都不知道,刚才我赶过来救你时,忽然觉得身子一麻,不听自己使唤了,不过见那东西飞快逃走了,我就想着估计是它回来了。可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也不是它的风格唉,你说,它要是晚走一步,不就除了那邪祟了,省得我们费劲巴力的,也不一定能成事”
“你还巴望它晚点走,你干脆拱手把自己的身体让给它好了。”
赵子迈着实有些气到了,可是他也知道,心里这股气并不完全源自穆小午,还有一些别的原因那座已经从脑海中消失的小塔仿佛长在了他的心上,他觉得自己此生都无法将它从心头抹去。
“公子,我错了,”穆小午讪讪冲他笑,“可还是那句话”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它回来了,所以才救了我一命,是吧。穆小午,有功夫说这车轱辘话,还不如好好想想为什么你戴着念珠,桑还能反客为主。”
丢下一句重话后,赵子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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