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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牙齿
    三十一、

    透过层叠纷乱的绿光,荣姨看到了一个人,先是腿和胳膊,然后是连着半截脖子的脑袋,浮动在几块残肢中间。残肢和残肢时不时还碰撞在一起,发出让人犯呕的“噗噗”声。

    是的,棺材里的那个人,被分成了五瓣,切口边缘却不平滑,不是被锐器剁开的,竟像是被是被活生生扯裂的。

    荣姨叫不出声,身子朝后一挫,砸在堆得有几尺厚的松针间,很疼。可是如此发了一会子呆,她却又一次爬了起来,身不由己,再次朝那口翡翠棺材望去,像着了魔。

    水流声、残肢的碰撞声依然清晰可闻,可是她却全然被另外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颗脑袋。

    那是个男人的脑袋,中分、歇髻,戴冠,看起来绝非这个时代的人。他很英俊,鼻子高挺,眉骨凸显,两道长眉深入鬓角,就像用笔勾画出来的一般。眼儿狭长,眼尾处勾起一点,带动着那张脸多了几分邪气。

    荣姨看着他,竟像被那张脸吸食了魂魄一般,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清醒时,太阳已经被远处的山峰遮蔽住了一半,马上就要沉降下去。

    寒风起,惊得她打了个哆嗦,她这才发觉整个身子竟已经被冻得发麻,连牙齿都被冻得“咔咔”作响,怎么止都止不住。

    而就在这个时候,棺材里的那个男人笑了,这一笑他就不再英俊了?因为那张嘴巴里面没有牙齿?一裂开,就像凭空在脸上开了个洞?黑乎乎的?使那张脸看上去森然可怖。

    他竟然连牙齿都被人敲去了吗?荣姨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她自己虽然没读过书?但颂尧却是认得几个字的,平日里也经常给她讲一些历史传说、奇闻轶事。

    她记得颂尧说过这么一个人?记不清是哪个朝代的了?因和太后私通,惹怒了那位掌握着天下至高无上权力的帝王。他自知触犯了天威,所以便带着手下几万兵将谋反,可是兵败垂成?被处以车裂之刑。车裂?顾名思义,就是把人的头和四肢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将身体硬生生撕裂为五块。要知道?把脑袋跟四肢砍下来都得花不少力气,更何况是用拉扯的。所以?那个人在受尽了痛苦后,才被撕成了五瓣。

    然而他的死却依然不能平复那位年轻帝王的怒火?他和太后生的两个儿子也被套入麻袋被活活摔死,而他的族人包括手下的几万兵士也全部被枭首于市。

    死得这样惨?怕是不可能安息的。据说?他的灵魂潜游在宫门内外?日日哭诉命运对自己的不公,闹得宫闱上下不得安宁。于是,一位术士就给那位帝王出了个主意,用一口世间所罕的翡翠棺材来封敛那个人的遗体。

    翡翠属水又主阴,阴上加阴,方能镇得住。

    翡翠棺材,对于他人而言,可能如空中楼阁,想都不敢想,但是对于那位刚得了天下的帝王来说,却并非是一件可念而不可求的事情。于是在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和打造后,一口用帝王绿凿制的棺材问世了。而那个人,则被装进棺中,埋到了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

    这件事荣姨本来也只是当传说听的,听的时候她还对颂尧说,这也不知是什么野史上记载的,完全是胡编乱造,因为一小块指甲盖那么大的帝王绿已经极其难得,更别说一口翡翠棺材了,她还要颂尧以后不要读这些书,做些实事要紧。

    可是今天,在切切实实看到这样一口翡翠棺材时,她才知道颂尧的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虽然他当时已经用各种惊叹词去描述那口棺材的壮观和神奇,可是,还是和她亲眼看到的相差太远。

    它仿佛只是被一层透亮的薄膜罩着,里面,不是石头,却是一汪绿得耀眼的湖水,在汩汩流动,简直要流进她心中一般。

    而棺材中的那个男人,那个连牙齿都被敲掉的男人,正用他那双能魅惑住世间所有女人的眼睛看着荣姨,而后,说话了。

    “牙齿。”男人的声音也像流水那般动听,荣姨的心弦被重重朝下一压,然后弹跳起来,剧烈地震颤,“牙齿。”

    牙齿,他缺了牙齿,他要他的牙齿。

    荣姨蹲下身,手在地上胡乱地摸着,手掌被那些坚硬锋利的松针扎出了不知多少个小洞,她却浑然不觉。终于,她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石块,一头很尖,像个锥子。

    牙齿,我给你牙齿。

    她张开嘴,将那石块用力朝自己的大牙砸去,没掉,那就再砸一下,血喷出来了,没关系,和他受过的相比,这点痛楚算得了什么。

    终于

    荣姨用手捧着几颗白生生的牙齿,它们有的被砸得裂开了,但是她相信他不会介意。她像拜神一般,虔诚地将它们放到棺材上面,它们果然像落进水中一般,沉陷进了棺材里,她能看见它们飘飘晃晃,落进那个男人的嘴中。

    棺材开始剧烈震动着,连带着周围的地面都跟着抖动起来,土块从裂缝中迸出,野鬼们疯了,将棺材团团围住,缠了一圈又一圈,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哭。

    荣姨忽然清醒过来,嘴巴里的疼痛几乎让她昏了过去,可是,她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听到树根发出“咔哒咔哒”断裂声,然后,看到那口翡翠棺材在一团已经成了黑气的野鬼的簇拥下,挣脱了树根的束缚,从地底下飘到了半空中。

    棺材中的水还在流动,可是那个男人,却已经不见了,他化了,溶进了水里,和棺材彻底融为一体。

    荣姨发出了一声她自己都听不见的尖叫,转身便朝山下跑,她得腿软得像被抽去了骨头,后背上的汗水浸透了层层衣衫,顺着衣角滴下。可是,她不敢停,因为,她听到了身后的“簌簌”声,那棺材一直跟着她,贴着漫山遍野的松针,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