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桑所说,稻田中那条小径是极窄的,两个人若不想掉下去,便只能抱成一团。
桑搂着赵子迈的腰,手指插进他腰间的束带中,将他的身体紧紧箍住。腾出的另外一只手则冲着稻田推动了一下,又朝另外的方向再推动一下,直到掌心喷出的真火将整片稻田全部点燃,滚滚浓烟直突天际,给本就黑暗的天空又镶了一层厚重的黑色。
它做这件事做得极其认真,因为那稻草人虽跌进稻田,却不见得被烧掉了,它怕他冷不丁再窜出来,打他们个出其不意。更何况,他们现在被千千万万条蛊虫包围着,万一哪一条做了落网之鱼,它没事,赵子迈这个肉身凡胎可受不了。可是被它揽住的那个人,心神却已经飘到了九天之外,它的头发蹭在他的下巴上,有些痒,却远没有心头的那一阵骚动来得厉害。
赵子迈简直有些讨厌自己,为什么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他心里想的却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是它现在将他抱得这样紧,就算是入了空门的和尚,也不会心念不动,更何况,它他梦中都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豁出去了。”
赵子迈闭上眼睛,心一横,手就朝它腰上揽过去,可是尚未碰到它的衣物,他却叹了口气,又讪讪将两手放下。纵使他在国外见多了男女之间勾肩搂背,贴面亲吻,可在它面前,却依然不敢造次。
怎么敢呢?要命的事。
心旌摇荡之时,远处却忽然传来几声叫喊,就着火势,这声音飘到耳畔的时候,已经低不可闻,可赵子迈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它。他昂起头,看到稻田边站着一个人影,正朝他们这边努力挥动着双臂。
“这稻田是你们烧的?”老农模样的人看着前面“呲呲”上扬的火舌,又将目光调转回来,在两个人身上反复打量了几圈。
“是。”桑冷淡地说出一个字。
“怎么可能?”老头哑然失笑,手指冲着稻田点了几下,又陡然收起笑容,木然地看着两人,像是看怪物似的盯着他们,“怎么可能?这稻草有妖异的,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拔不干净,也烧不掉”
桑幽幽哂笑,“是有怪物,可我就是专门捉怪物的。”
老头吞了口唾沫,眼皮子微微眨动了几下,又朝稻田中看了一眼,干笑道,“早知有这么一天,我们也就不用背井离乡逃到别处了。”
“老人家,这屋子的主人你认得?”赵子迈上前一步,目光紧锁住老头儿有些发黄的眼睛。
听到这话,老头儿忽然慌了,一口气提起,许久都没有放下,似是沉浸到了某种恐怖的回忆中。
“他们一家子都是怪人,小六尤其怪,那孩子,不仅会些邪门歪道,阴阳秘术,还把自己的爹娘做成了稻草人。你们方才看到那俩怪物了吧?白天端坐在家中不动,晚上,就出来吃人他们是这田中的稻草做的,这一片稻田都是他们家的,可是这稻田里却从来不产粮食,稻穗里长出来的,全是虫子”
“小六后来去了哪里?”
“那孩子辈分虽低,但其实比我小不了几岁,他阴邪,但是脑子好用得很,听说是考上了举人,在京城做了官儿他小的时候我们都怕他,谁也不敢同他玩,不过,”说到这里,老头儿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子迈和桑一眼,颤声一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天我算见识到了,原来还是有能拿得住他的,你们二位不仅烧了他的稻田,还敢在田间行那那等苟且之事,老头子我算是长见识了”
赵子迈:“”
大殿之上,已经多日未上朝的龚明珠手捧一本奏折,从众臣中走出来,一步步走向前方空空的龙椅,朝帘幕后面的那个人影重重跪了下去。
“军机兼总理大臣赵文安,为一己私利,谋害朝廷重臣及其亲信。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赵文安之门第鼎盛瞻顾迁就。是否有当,伏乞太后圣鉴训示,谨附片具奏。”
声如洪钟,一点都不像一个卧床久病之人。
“龚大人,你上此奏疏,是要弹劾赵文安?”帘幕后的人轻声问了一句。
“是。”
这个字从龚明珠口中脱出,顿时惊起了一片絮絮私语,声音愈来愈大,到最后,化成了一连串不管不顾的争辩。
“赵大人是国家重臣,怎能随意弹劾?”
“为人臣子,定当敬终慎始,怎么,其他人都动得了,偏偏他赵文安是长在了这个位子上,动都动不得吗?”
“那几起案子尚未有定论,现在弹劾赵大人,岂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来指控贤臣,如此一来,不知要伤了多少忠君爱国的大臣的心了。”
龚明珠将头从两臂间微微抬起一点,目光沉远,“臣弹劾赵大人,并非只为这几起案子,今早臣收到了温州那边的来信,信上说,轮船局耗费巨资建立的永川一号码头,昨天夜间,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此话一出,所有的争论都停下了,永川码头是轮船局最大的工程,在轮船局成立之前已经着手开始修建,是全国第一座浮码头,并安装钢制趸船,可供大型轮船停靠、装卸货物。永川码头依托瓯江与宁波、舟山、上海和国外进行贸易往来,规模极大,也是水上运输集散地。是轮船局建立前,赵文安的试水之作。
“此等耗资百万两白银的工程,被一把大火烧之殆尽,他赵大人,还能稳坐军机兼总理大臣之位吗?”龚明珠的声音放得更大了,却没有人敢驳他,连帘幕后面的那个人也不行。
杀人事小,码头被烧却事关体大,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的,而这个责任,除了赵文安,朝廷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担不动。
“太后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她她”
朝堂上的沉默忽然被一声叫喊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