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得一点也没错,我亲手杀死阿姊,所以现在报应不爽,也是该得的。”赵子迈也在井沿旁坐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将鞋袜脱下,露出脚掌。
“鳞片?”穆小午蹙起双眉,“好端端的,怎么会长出鳞片?”
赵子迈双肩微颤,苦笑道,“这叫鸟爪症,得此病者,小趾消失,甲若尖钩,覆有鳞甲,”他盯着穆小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若我推断得不错,章生一得的就是此病,而胡太医正是因为替他诊治,而丢了性命。”
“可是你又为何”
赵子迈避开她的眼睛,“章生一有一个哥哥,名叫章天一,此人最擅烧窑,是章氏窑厂真正的创办者。可是他几年前死了,死因却有些蹊跷。我想,他应该是死于自己的亲弟弟之手,因为”他重新将鞋袜穿好,两手在双膝上拍打了几下,好整以暇道,“因为此症的病因只有四个字:戕害手足。”
说完这句话,他拿眼睛朝穆小午一瞥,又飞快移开了目光,似乎生怕她说出什么话来,“现在你知道了吧,这病,根本就不是病,而是收缘结果,天理昭昭,章生一逃不掉,我也逃不掉。”
“胡太医能治得好它?”过了好一会儿,穆小午才小声问了一句。
“胡太医是靠着一本医术来诊治章生一的病症的,只是这本书现在被章家人夺走了,所以”
穆小午猛地站起来,“我帮你夺回来,再不成,咱们问他去,他不是有求于龚老头儿嗯,我爹吗?我让我爹去章家”
“傻子,”赵子迈看她心急火燎的模样,没忍住笑了,笑完之后,他又觉得纳罕,自己现在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难道也被穆小午传染心大这个毛病不成,“他暗地里找胡太医去诊病,就是因为此症是个见不得人的毛病,所以现在,又怎会承认自己得了鸟爪症。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个病,我只敢对你一个人提起,连宝田都不知道,又怎能让龚大人替我出面?”
说到这里,他也起身站起,脸上强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来,“我想好了,既然这毛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不如干脆去找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岭,建一座木屋,对了,就像绮云轩那样的,种种花,养养鱼,如此将余生度完,也总比让世人都知道我是个戕害手足的怪物来得好。”
“你想躲起来,慢慢耗死?”穆小午眼睛中里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她的样貌,本与黯然神伤、失魂落魄这类词语很不相配的,可是现在她的样子,却也只能用这些词汇形容。所幸,她很快恢复如常,两道眉毛轻轻一挑,又是一脸天真灿漫没心没肺的模样,“凭什么是你?就因为你杀了一个对自己步步紧逼的人,那人,又恰好是你的亲姐姐,所以你就要受此惩罚吗?什么报应不爽天理昭昭,若真有天理,那老天第一个要劈的也肯定不是你,世上那么多恶人,等轮到你的时候,你早就无疾而终,百年归寿了。”
赵子迈觉得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上了,眼前的人影也变得有些模糊,只能看到阳光洒下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暖暖的金光,连听雪堂——这个在他回忆里如此阴森可怖的一个地方,都因她而变得可爱了一点。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过了许久,他终于小声说出一句话来,像小心翼翼虚心求教的学生。
“自然,”穆小午不耐烦地将落在眼前的几缕拨到脑后,“我不信什么劳什子怪病,要是有,那些皇帝老儿们岂不该早得了?李世民,玄武门弑兄夺位,还有,远的不说,就说咱们那位雍正爷,不也是”
赵子迈慌得用手去堵她的嘴,“谤君可是死罪,你就算为了宽慰我,也大可不必如此。”说完,看着她尚未反应过来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便忍不住笑着宽慰她道,“你放心,我听你的,不自暴自弃,也不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你们谁都寻我不着。”
说完,又加了一句谎话,“我信你,我信这个病,与那件事无关。”
“早该如此嘛,”穆小午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她毕竟单纯,所以没看出他眸子后面隐藏的惆怅,于是眉心一蹙,接着道,“我想此事多半是章生一搞得鬼,他怕你查出他的错处,所以,所以才”
她想不出章生一到底耍了什么样的手段,能让赵子迈双脚长出鳞片,便话锋一转,“我去问问穆瘸子,不说是你,就说有人得了这种怪病,他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找出缘由,就将你治好了呢。”
“好,”赵子迈怕她担心,一口答应下来,“我也派人到浮梁去探一探,看看他到底在那里做过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一直未想明白的事情来,“小午,那日我们在章家别院的后山,明明看到了几十口老人窑,后来怎生全部不见了?”
“是心魔,”穆小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魔太重,则生幻象,就像一张网,不仅困住自己,也能困住他人。我想那幕诡异的景象,多半是章生一最不堪的一段记忆,年常日久,竟生出魔障来,可是他为何会有这样一段记忆,就要靠公子你去查清楚了。”
她伸出一只手,食指在离赵子迈胸口半寸时停住,“公子,你可不要像那人一般,用心魔将自己困死了。”
“我不会。”他一本正经地做出保证:不是因为心魔不在了,而是因为有一个人,不管我做了什么,总是愿意站在我这边的。
这句话他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他不知道的是,穆小午也有一句话未对他讲。方才,他将她揽在怀里,嘴里却唤她作大神仙的时候,她的心分明抽动了一下,一股刺痛隐隐流遍全身。
为什么?穆小午想不明白,可是她却知道,以后若再为他做像,她定不会用一圆三点来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