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七八只鸽子散落在阿玉的院子里,羽毛杂乱,爪子绷直了,前端尖钩上挂着的水珠被阳光一照,亮得吓人。
“大太太,大太太她”阿玉的贴身丫鬟小觅跪在屋子前面,手朝没有完全关阖的屋门一指,泣不成声道,“今早我来伺候太太梳洗,可是发现门半开着,朝里一看,就看到太太她她”
周万中没等她把话讲完,就已经把屋门推开。阳光从肆无忌惮地闯了进去,照亮了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的面容。
阿玉似乎走得很安宁,双目合得很紧,睫毛耷拉下来,在下眼睑处化成两道浅浅的暗影,嘴角却仿佛含着抹笑意,周万中走过去的时候,被他挡在身后的阳光跳了出来,将阿玉的脸映成了健康的蜜色。
他似乎许久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印象中,他的这位原配妻子身上有一股永远浇不透的硬壳,他觉得那是假模假式的伪善,可是翠微却觉得那是阿玉故意在她面前故意端出大太太的威严。
不管怎样,这种虚伪都是他所不喜的,可是现在,在看到阿玉的遗容的时候,周万中却觉得那层硬壳破了,躺在地上的这个不会动不会呼吸的阿玉才是真正的阿玉,是花烛红妆,与他拜堂成亲的妻子。
周万中蹲下身子,想摸一摸那张早就被沧桑侵蚀了的脸孔,可是手伸到一半,他停住了,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想起阿玉昨天吃的那只酒酿饼,饼里面,夹着一张被豆沙染成紫色的纸钱。
心中仅有的那一点歉疚烟消云散,压在周万中胸口的,是一块又硬又冷的冰砖,朝外“嘶嘶”冒着寒气,将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呼吸都浸润得冰凉。
讨债来了吗?原来昨晚的梦并非是梦,而是他高怀仁的警告,他终是不能瞑目的,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也要讨回他欠他的一笔血债。
周万中拼命摇头,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将冲破胸膛,像梦中那样到这污浊的人间来称一称自己的重量。他勉力稳住心神,下一刻,却在小觅的惊呼声中,伸手将阿玉身上的衣物撕扯了下来,连贴身穿的那层中衣都没有放过。
在场的男丁齐刷刷转过头,小觅上前拦了几下,却被周万中一把推开了,后背重重摔在地上,那小丫鬟便不敢再上前一步。
“怎么死的,你是怎么死的”周万中说着不成调的句子,目光在阿玉袒露在外的身体上一寸寸扫过,“你是怎么死的?冤魂?放屁,别人信,我可是不信的,臭娘们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疯了似的,坐在阿玉身上,掰开她已经僵了的口鼻,手伸进去仔仔细细地抠摸着。
“父亲,您在做什么?”门口传来惊恐的叫声,周豫丰闯进来,看到阿玉裸露的尸身,先是一愣,然后将周万中从自己憋屈了一辈子的母亲身上拽了下来,狠狠摔在一旁。
“身子都僵了,老爷,让姐姐走得体面点吧。”跟着周豫丰走进来的双碧眉宇间含着忧伤,劝了一句后,便用手帕捂住嘴巴,呜咽不止。
周万中显然没听到这句劝告,甚至,连被儿子掀翻在地上都未曾察觉,他的脑袋小频率地摆动,像一只低头捕食的公鸡,口中仍然喃喃不停,“她是怎么死的?伤口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看不到?”
站在院外远远望着这一幕人伦惨剧的的穆小午,此时轻扯了一下赵子迈的衣角,轻笑了一声道,“那周万中若不是被吓破了胆,以他的医术,应该知道这世界上致死的法子有千万种,又何必苦苦执着于一个伤口。”
赵子迈咬住嘴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午觉得她是怎么死的?”
穆小午的眼神冷了下来,像含着两点冰锥,“自然是被害死的。”
赵子迈锁住她的眼睛,“为什么?”
“看到那些死鸽子了吗?形容可怖,连爪子都抻直了,而且一窝的鸽子,死得一个都不剩,多半是被人喂了毒。”她略顿了一下,目光从鸽子转到阿玉身上,眼睛轻轻眯起一点,里面闪动着晦暗的光,“有人对阿玉的鸽子下了毒,或许也对鸽子的主人下了毒,就算没有对阿玉动手,她也是被其它法子谋害的。”
不等赵子迈再问出一个为什么,她就自顾自接着道,“我们为什么进入到这片迷雾中,因为我们要寻找狄真,可是这里面没有狄真,只有这么孤零零的一座大宅。换一种说法,除了这所宅子,我们去不了任何地方,子迈,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我们一直被一只手牵着,它把我们引向何处,我们就只能去往何处,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只能按照它的安排,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经历一遍,才能看到这片迷雾的终点。”穆小午嗤笑一声,“它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难道会是什么平淡如水的人生百相吗?自然不是,这雾气里,充满了杀戮和诡计,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在城池边缘发现那么多面目全非的尸体。”
赵子迈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带着些许歉意冲她傻呵呵一笑。他没有听懂,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还没有完全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茫茫雾气,迷住的不只是她的眼睛,还有那颗比任何人都要清明通透的心,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无助,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气馁。
她知道狄真一直都在,用那双染尽了腥风血雨的眼睛偷偷窥视着她,而她,却连他的影子都触不到。
穆小午轻轻捏了捏拳头,扭头看向赵子迈时,却发现他偷偷打了个哈欠,感觉到她的注视后,又连忙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牙齿轻轻咬着上唇,怕她发现自己的窘态。
极为孩子气的一个动作,她焦灼的心忽然就这么松软了下来,像被春雨灌溉后的泥土,带着一丝植物的芬芳,松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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