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军爷!”
更何况,此时整个潞州城还相当的吵闹。
眼下正值清晨,天边火红的朝阳才起,本应是梦里醉酣之时,此刻街上却已围满了人群。屋檐之上点上了或白色或红色的灯笼。白色是为祭奠,红色是为庆祝,两种本应现于两个极端之日的色彩,今儿却无比和谐的分散在了潞州城中的每个角落。
街边是凌乱的,血尸遍布,但城池却依旧是美丽的。依山而建的竹楼小屋,空中飘舞的淡黄落叶,热情又淳朴的街头百姓……半年前一场屠城之灾摧残过它,却未毁之它百分之一的美丽。
它曾承载过千年历史,养育过无数代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众民,如今延至今日,历史将继续往前书写,勤劳刻苦的人们将继续在这片土地上传承……
“军爷!军爷!”
“军爷!”
“元帅!”
“将军!”
潞州百姓们在呐喊,手绢丝帕之类的产物在街头飘舞。他们多是一些妇孺与老人,已比不得其他城池的密集,然而那高呼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小。每一声里都带着强烈的情绪,似一声声自灵魂底发出的嘶喊。
楚兵们在他们中穿梭而过,情绪皆有些繁杂。
或觉荣耀的,或觉悲怅的,或觉羞耻的。
张铁海就是其中羞耻的一人。
他与新兵不同,他是老兵,从军在潞州城被屠之前。
荣耀吗?
可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让百姓经受战火的摧残,本应是君者同军人之耻!
“元帅,我可以去见见我父亲母亲吗?”
楚兵中一个小兵仔忽然勇敢的追上了前来,直接对着时非晚请求道,紧张的双颊闪着陀红。
“有亲人在?”时非晚问道。
那小兵忙点了点头,指了指街边拼命朝这边挤着,喊得相当大声的一对年老的夫妇。
不过,百姓们实在太多,在大喊着呼唤儿郎名字的百姓也不止是他的父母亲,他这一指,时非晚也看不清楚。
瞧着兵仔儿希冀的双眼,时非晚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又瞥过身后,此刻又传出了不少请求的呐喊来。
这呐喊有来自于队里的,也有来自于百姓们的。
时非晚便道:“张将军,原西陵军马,由你亲自全领,前往潞州城东驻守。”
那张铁海现已对这位新帅服得五体投地,忙道:“末将领命!”
时非晚又道:“其他人,原地休整半日再行军,随后随我前往泰城。有亲可探者,可用此半日去探亲,无亲者,原地休整!”
“是!”
此令一下,尤其是来自于潞州的楚兵们全部都欢呼了。
这是给了他们探亲的机会啊!
此令比之万斤之赏还要来得珍贵。军中闻此声者诸如“我帅千岁”之类夸张的叫呵都有上了。
西陵军们呢,自也同意此令。他们中没有从潞州来的,故,探亲什么的不关他们的事。而他们接下来的任务本就是要前往东面驻守。故,此令也不影响什么。
听新帅提起其他兵马休整半日后会随她前往泰城,他们还知:接下来只怕还会有更重要的战要打!
潞州一旦被破,大楚局势可以说是转败为胜,完全逆转!
潞州被破,北戎分属在济州的兵马无法再经过潞州。那么泰城,等于是直接被孤立了。如今泰城东接下来会有十万多的漠泰合军,南若再迎时非晚底下的兵马北上而入,那么——
泰城亦危矣!
一想到这,西陵军们都完全不敢懈怠,纷纷退队而出追随上了张铁海。
很快,队伍被分散成了两波。一波已经远去,另一波则遵时非晚之意在原地休整起来。
“元帅,我们大伙炖了热粥熬了热汤煮了热酒,让我们大伙给军爷们送食吧!”
潞州百姓们方才也都听到了这命令,一个个顿时也大喜起来。其中一个老人带着头朝着时非晚大唤道。
“是呀!元帅,让我们大伙给军爷们送些吃食吧!”其他百姓们也开始大声附和。
因为行军时间赶得紧,炊火营的兄弟们都没有造饭之意。战起时楚兵们吃的都是干馕饼。饿了便就着水喝上几口。百姓们不提,他们也不可能询百姓们讨什么食。况且,天天嚼馕饼的日子他们也过习惯了,在这方面也没有更多的什么要求。
但潞州的百姓们显然都注意上了。
此时天才刚亮,热粥热汤之类的他们竟就早备上了。可想而知,昨儿个一夜未眠的,不仅有军人们,他们,亦是如此。
时非晚当然不会拒绝这好意,忙笑道:“好,那便劳烦大伙了。”
百姓们闻声全欢呼了,立马便有人要冲上前来,道:“元帅,您先试试我家的软糕!”
“我家的馒头蒸得可比家的软糕还软!”
一窝蜂的,此时想朝时非晚冲去的潞州百姓自然是最多的。她是一军主帅,这个身份自然而然的瞩目。
百姓们早便全注意上了她。虽说潞州城中消息较为封闭封锁,可新帅石狗子,他们也早已有所耳闻。如此大的事,潞州城的北戎军也是一直在念叨的。
今儿大楚主帅携军夺城归来,他们早知那领军人是谁。
此时瞧着那抹银色的身影,年纪才那么小,便已承下了如此大的担子,诸人的心情皆是无比繁杂。这繁杂中有着感激。一些年长的则因为时非晚的年纪想到了她也不过是他们孙子或是儿子的年纪,免不了有些心疼。少女们感激中则含上了崇拜。
年纪虽小,可她渺小吗?
不!起码此一刻,那身上的血迹还未全干,脸上还有着血渍的嗜冷少年,在他们眼中,似天神一般伟岸高大!
“哎哎,大家都别乱!维持好秩序,可别赶走了蛮子,自己人将自己人给踩死了。”武浩满头是汗,立马就遵时非晚之令去维持起了秩序。
他不算过强的。可时非晚身边的亲兵不容易受伤,故,倒也还活着。
“大家千万别乱,元帅今儿只能吃一份。等咱楚北全回来了,到时候咱元帅来你们这潞州蹭饭,蹭个一两月的,大伙儿可莫嫌弃。”武浩应付这场面倒是自在,很快便让人将百姓们围在了外围,用他那大嗓门叫喊道。
“不嫌弃不嫌弃,那元帅可记得要来啊!最好住到冬天,咱潞州城雪后的冬笋可叫一个绝!”
“还有萝卜,霜后的萝卜水儿最多,元帅可要来咱这试试大羊骨炖萝卜!”
“春日还有现摘的绿茶,取那最嫩的叶子现摘现炒现冲,喝着最是清爽,元帅住到春日最佳!”
百姓们听这话,言辞更多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似怎么都说不完。
不过,大伙到底也知,他们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个个的能得到机会去接近北戎主帅。
不过,不闹事,其他善意却是可以进行的。此时百姓们中很快也组织出了人手来,有一批代表前往队里一份份的送起了他们亲自做的热食来。或是一些药材之类,也有相送。
楚兵们常年吃得艰苦简单,此时难得又逢热食,一个个自然也相当感激的全部接过。
而还有亲人可探的潞州兵,这会儿则是直接与亲人见面去了,吃起了家人亲自给做的饭菜。
“元帅,给你的。”武浩已经甩了无数波食物了,这会儿只给时非晚端来了一碗暖胃的鸡丝热粥,忙说道。
却是见得时非晚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着,也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老大,看什么呢?”武浩忍不住问。
视线顺着时非晚目光所探之处看过去,发现她瞧的,都是一些家人团聚的场景。只不过她的目光并不是只在一处聚集,而是在每一处中穿梭着,似羡慕,又似追忆,又似……寻找!
“老大,看什么呢?”武浩忍不住又问了句,觉得时非晚眼神奇怪。
“没。”时非晚简单的收回了目光,这才问道:“可查到是谁斩了谭将军了?”
时非晚问的,乃是昨儿夜里的事。
是的!她的确从某个小妾那里收到了谭将军的首级那份重礼!
只不过,因为战事吃紧,没来得及细查细问。
“那女人答了,说是一个又老又丑的毒婆。”武浩答道。
“是么?”时非晚自袖中取出了一物,用她已洗过了的手指摩挲了起来。
武浩一疑,瞅过去,发现竟是一枚女子佩戴的护身符。
“咦……”武浩记得时非晚身上有那护身符。头次入军营时,他惹怒她出手,就是因为他想抢那护身符。不过她此时手中的那一枚,并不是当初他想抢的那一枚。
时非晚的手中,有着两枚,一枚是流衣所赠,一枚是麦丫所赠。
“姑娘……”
沉思之际,时非晚的耳侧忽然飘入了一道女声:那女声,混杂在嘈杂的人群里,不被任何人所注意甚至听清。
然而,于时非晚而言,便是万人之中,她也可以明辨那抹声音!
头猛地一侧,平静的视线顺着那声,穿梭过几个人的身子,落定在了一抹倩丽的衣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