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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求签不成
    李善长正容亢色,尽管胸有成竹,却不敢显露丝毫。

    “皇上,叶伯巨死读经书,不知活用。汉文帝分藩诸王,引致七国之乱。古人自可给今人带来经验教训,然朝代不同,天时不同,群臣不同,诸事皆不相同,因此不可同日而语。天佑我大明,天助我朝君主,大明封藩,是祸是福,天意已定。”

    “天意?”朱元璋仿佛看见一盏明灯。

    “是皇上,天意不可违,皇上何不求上天给一点暗示?”李善长乘胜追击。

    朱元璋眉头渐展,心中暗道“是啊,封藩是对是错,在一两代君王手里未必显现得出来,或许这要历经十几代君王才能加以验证,臣子们又如何会知道几百年后的事?只有菩萨才有这般神通广大,就让菩萨给我指点一条明路吧!”

    理清千头万绪之后,他对又重拾对食物的味觉,咂了咂嘴,万般享受的吞咽几下,舌尖上存留的茶香足以让他神清气爽,怡然自得。

    “善长,建州的贡茶刚刚才到,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你也来尝一尝。上茶!”

    “是,皇上!”太监答应着,心中纳闷,“皇上不是把茶一咕噜喝下肚了吗?怎么说了这许多话,才觉出茶香不凡?这茶当真这么长时间还能在嘴里留着香气?”

    李善长小心翼翼接过御赐茶盏,用心品鉴,并且淋漓尽致地发表了自己的切身感受。他毫不吝啬对茶汤的赞美,极尽毕生所学推崇罢造团茶,改用芽茶的举措。

    显而易见,这绝不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

    轩辕寺是应天府内离皇城最近的一座寺院,它的创建只有一百多年,比起历史悠久的千年古刹只算得上后生晚辈。

    然而,宫里的王公贵族,侯爵将相,乃至天子无不来此顶礼拜谒神灵,不是因为它离皇城近,而是因为这里的佛祖十分灵验。

    尤其是这四十多年来,屡有士子高中,官者高升,病人痊愈,商人发财之类振奋人心的事例,以至于连市井小民,三教九流都趋之若鹜,跑到寺院里来虔诚跪求佛祖许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个秋日碧空如洗的上午,朱元璋和李善长以及两个大内侍卫化作商人打扮来到轩辕寺。在寺门口,朱元璋忍不住表明自己的虔诚之心。

    “善长,寺乃寸土之意,寺院乃寸土之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在此必敬顺仰止,方可得妙法真如。”

    其实,李善长和侍卫哪里敢造次。且不说他们对神灵有畏惧之心,就算这里不是寺院,在朱元璋面前,他们也是像对待佛祖一样敬仰顺从。

    不过,因为朱元璋当皇帝之前曾经有一段在寺院出家的经历,所以每每来到寺院,他就觉得像是带着客人回家一样,总要向客人介绍一番家里的规矩和情况。

    虽然那时他穷困潦倒,为了裹腹,躲进寺院,而如今身为天子,为求神明指点而来,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不过,他对神明的虔诚敬重之心却始终如一。

    “是,老爷。我等必怀着崇敬之心,不敢有半点妄念。”李善长双手合十。

    两名侍卫本来四处张望,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此时也默默地垂下了头。

    与皇城一样,轩辕寺的格局同为坐北朝南,在南北中轴线上依次坐落着各大主殿,配殿分布东西两侧,像雄鹰的翅膀。

    踏入山门殿,朱元璋口中念念有词“保佑大明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祈福祝祷语,见佛便拜。

    两个威猛无比,怒目圆睁,裸露半身,手执金刚杵的金刚力士首先接受了天子的敬拜。

    他们没有对天子格外开恩,瞪得比铜铃还大的双眼发出不可违逆的警告——他们兢兢业业守护的佛法神圣不可侵犯,否则后果自负。

    朱元璋一行四人虔诚地接受了这种警告,并且将之与自身融合在一起,使没有进过寺院的人最先能感受到他们与他们之间的不同就在于此。

    由山门殿往北,在进入天王殿之前是一处宽敞的院子。四周的松柏苍翠有劲,它们和金刚力士一样虎虎生威,陵厉雄健,绝不允许任何人冒犯。

    这些松柏比皇城中的松柏更加茂密高大,尽管两地相距不过五里,被同样的阳光和雨露滋养。或许是因为他们肩负的使命更加崇高,亦或许是因为他们获得的恩泽更加博大。

    院子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铜制香炉,纷纷扬扬的灰烬早就按捺不住它们雀跃的欣喜,从香炉里欢蹦乱跳出来并且围着香客翩翩起舞,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衣服上留下恩赐的印记。

    朱元璋亲自在香炉旁的小桌上取出三支香,在香炉中点燃。李善长和侍卫依样画葫芦。在接下来的膜拜中,在香雾的笼罩下,他们会更加虔诚。

    天王殿和大雄宝殿都是单檐歇山顶式的建筑。这种建筑样式在等级上并不是特别高,次于重檐庑殿顶、重檐歇山顶和单檐庑殿顶。

    皇城中的主要建筑采用重檐庑殿顶,次要建筑采用重檐歇山顶,等级上高出轩辕寺许多。

    琉璃瓦也存在着同样的情况。这里的屋檐用的是绿色琉璃瓦,瓦顶则用青灰瓦,而皇宫内的大殿皆用黄色琉璃瓦。

    朱元璋打算重修轩辕寺,将那些在他心目中不够分量的元素全部去除,以此表明他对佛法的诚意至内而外,全心全意,容不得半粒沙子。

    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分别屹立着弥勒佛和释迦牟尼佛。由于弥勒佛是释迦牟尼佛的传人,朱元璋将有限的时间更多地分给了大雄宝殿。

    不过,两大殿中的四大金刚、护法神韦陀天尊、迦叶、阿难、十二罗汉和海岛观音,他也没敢遗忘。

    拜完了主殿,朱元璋马不停蹄赶往东西两侧的配殿伽蓝殿、祖师殿、观音殿和药师殿,一字不漏地重复着相同的拜词。

    拜会完所有的神灵后,朱元璋开始了今日到轩辕寺的最主要目的——求签。

    他们站在法堂门口等待住持宝通法师讲经完毕。每次朱元璋来到轩辕寺求签,都会由住持亲自接待完成所有求签过程,并且聆听签文的蕴意。

    在朱元璋眼里,只有住持一人可以做他与神之间的中间人,代他向神灵阐明他的虔诚之心,接收神灵给予他的种种劝诫和警示。

    宝通法师没有为朱元璋提早一分结束讲经,朱元璋也不敢行此愚妄之举。一刻钟之后,宝通走出法堂。

    “施主可有烦忧?”宝通淡然一笑。

    他是一位年约七旬,体魄强健的老人。他的五官立体突出,像雕刻一样。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平易近人的气质。无论你有多烦恼,多绝望,只要和他说上几句话便觉佛光临照,内心祥和。

    在这里,宝通没有把朱元璋当皇帝看,朱元璋也没有把宝通当臣民看。多少年来,他们已经形成了默契,在佛的面前他们没有贵贱之分。

    “法师,正是。”朱元璋毕恭毕敬。

    “施主,请随我来。”宝通将四人引入大雄宝殿内。

    朱元璋跪在蒲团上,宝通从案上取下装着签的竹筒递给朱元璋。

    就在朱元璋接过竹筒的那一刻,也不知是为何,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竹筒摔在释迦牟尼佛面前,里面的签洒落在佛祖的脚下。

    朱元璋惊慌失措,李善长和两个侍卫强压着内心惶恐,最终没有形成鸡飞狗跳的局面。

    他们上前捡起签,重新放入竹筒中,递给朱元璋。

    朱元璋捧着竹筒,双手微微颤抖,他在手握剑刃或者倒提敌人脑袋时的镇静无迹可寻。

    他闭上双眼,轻轻晃动竹筒,试图获得神的力量。然而神迹并未显现,他不但无法平静下来,反而更加躁郁,脑中浮现接连不断的疑问。

    为什么他连一个签筒都握不牢?上天对他这个天子是不是不满意?难道叶伯巨反对封藩是对的,老天爷要惩罚他不能礼贤纳谏,虚己以听?

    老天爷曾经对他发出过警告,降孛星于世,他却无视警告,言而无信,逼死大臣,他是不是触怒了天威?

    封藩!一切皆因封藩而起,他该立即停止封藩,悔过自省吗?

    可是,封藩是大明基业千秋万代的重要途径,他不能取缔封藩,叶伯巨阻挡不了,满朝文武大臣阻挡不了,老天爷也阻挡不了!既然他心坚志决,为何还要来到轩辕寺?

    此刻他才真正面对了自己的内心他来寻求的不是答案,而是慰藉。既然老天爷给不了他慰藉,他只能坚忍孤夜噩梦之扰,活受摧心剖干之苦。他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

    朱元璋慢慢睁开眼睛,神色沉重但坚定。

    他轻轻把竹筒放在地上,对着佛祖拜了三拜,口中念叨“谢佛祖指点,保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然后站起身来对宝通说,“劳烦住持,我等这就告辞了。”

    “施主且慢!”宝通微微一笑,“施主知道为何今日求签不得?”

    “不知。”

    “佛祖意为施主自行决断。”

    “自行决断?”朱元璋重燃希望,他没有被佛祖抛弃?他不必逆天而行?

    “常人易得佛祖指点一二,因为他们使命尚小。施主要比常人经受更多的考验,承担常人所不能承担的后果,这是佛祖对施主的寄望。”

    朱元璋心下得到些许宽慰,同时为刚才对佛祖的不敬自惭形秽,赶忙道“谢法师告知。”

    “施主,请随老衲到钟楼。”宝通望着心乱如麻的朱元璋,源源不断的建立起帝王和佛祖之间不为人知的微妙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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