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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赛脚盛会
    农青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坐立不安。一向对待宫中事务兢兢业业的他今日在堆满呈报的书案前发呆了几个时辰,傍晚的时候,他开始穿梭在牵牛花走廊上。

    他要怎么留住农青山?他要怎么从农青山的口中撬出神农鞭的下落?农青山来到神农宫已两月有余,他就像一个坚硬的核桃,一个无缝的蛋,没有泄露一点口风,没有露出一个破绽。他该怎么办?软的他已经尝试过了,他总不能来硬的。酷刑对农青山毫无作用,威胁又找不到威胁的依据。农青山孑然一身,不求名,不求利,他可以用什么来威胁他呢?他一旦和农青山撕破了脸,便再无可能从他的口中套出神农鞭的下落。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农青山的女儿,但这条路也充满艰难险阻。

    这两个月以来,神农宫在外的弟子和农铁舒相熟的丐帮弟子倾力打探,但始终杳无音讯。要寻找二十年前的一个人谈何容易?首先,她的容貌早已大变。再则,这许多年来,她或许颠沛流离,即使寻到一点蛛丝马迹,恐怕也已时过境迁。还有可能她早已不在人世。

    农青山已经等了二十年,他不在乎继续等待,他可不一样。他经受不起那些背地里嘲讽他不是名正言顺的神农宫宫主的闲言碎语,他忍耐不了那些没有对他和神农宫恭而有礼的狂妄之辈。他必须拿到神农鞭。

    穿过西面的客房的走廊时,农青云眼前一亮,在释沙竹的房门上敲了几下。

    “进来!”释沙竹道。农青云推门而入。

    “哎哟,是农宫主呀,真没想到你怎么会屈尊来这客房之地?”释沙竹嘴上客气,却并没有起身迎接农青云。他一向都是一副古怪的样子,农青云没有心思和他计较。

    “释贤弟,这么晚还来打搅,有些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这神农宫所有的地都是你的,何来打搅不打搅?农宫主有何事?”

    “有关我师兄……”

    “知因?他怎么了?又不见你了?”

    “不是,不过……他有事要回海会寺。”农青云打探的眼神没有从释沙竹脸上看到事情的进展,只好进一步说明自己的来意。

    “要回就回呗,他是那里的方丈,又不是你们神农宫的宫主,你总不能让他像你一样守着这神农宫吧?”

    “不是……贤弟有所不知。二十多年前,神农宫有一条由历代宫主接管的神农鞭被我师兄偷了去,可他却不肯交还给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贤弟与我师兄乃莫逆之交,可否劝他一劝?”

    释沙竹眨了眨眼睛,肩膀抽动了一下,好像接过了别人扔来的烫山芋,差点被灼伤。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面,最后眼神终于落在了农青云显露出些许窘迫的脸上。

    “宫主帮知因找到他的女儿了吗?”

    “没有,如果找到了,这不就好办了吗?”

    “那他凭什么把神农鞭交给你?这很公平啊!”

    “贤弟说的不错,可是师兄的女儿失踪有二十年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踪迹。”

    “那宫主就慢慢找吧,等你找到了,知因自然会把你想要的,他又有的东西交给你。据我所知,这世上除了他的女儿,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贤弟,我自然会倾尽全力去找师兄的女儿,可是这神农鞭对神农宫来说非同小可。神农鞭一日不在宫中,神农宫就濒于危险的境地。我执掌神农宫这些年来受尽他人的诽谤和威胁,请贤弟帮我劝师兄一劝!”农青云言辞恳切,双手抱拳。

    释沙竹满不在乎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并非被农青云的真挚所打动,而是在小心翼翼的收紧一张渔网。

    “农宫主既然开诚布公,我也实言相告。我真心希望知因找到他的女儿。这么多年来,我是唯一一个看到他为女儿肝肠寸断的人。虽然我自己没有女儿,但是我也有亲人,我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释沙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剪刀剪断了一截灯芯,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他的忧丝一起剪去。

    烛光又重新明亮起来的时候,释沙竹的愁容一扫而光,恢复了孤傲不羁的样子“我有一计。”

    “哦,是何计策?”农青云不动声色,只露出浅浅的笑容。

    “委屈知因了,不过我相信这样对他更好……”释沙竹驼着背,似乎被无奈抉择的重负压弯了腰。

    “贤弟,你说来听听,我绝不会让师兄吃亏!”农青云信誓旦旦,心中极力克制的狂喜没有逃脱释沙竹不同寻常的敏锐目光。

    “听说大哥的女儿是养女,并不是亲生之女。”

    “是的,她两岁时被遗弃在神农宫门外,我觉得她甚是可怜,便收养了她。”

    “知因对你的女儿好像很有好感,每次他看你女儿时的那种眼神,特别慈爱,特别专注,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释沙竹的目光中透出柔情,被人间不掺杂邪念的纯真情感感动。

    “或许是师兄思女心切,而且铁舒一直在帮他找女儿,师兄心生感激吧。”

    “绝不只是感激。”

    “贤弟认为……?”农青云怦然心动,他敏锐的洞察已经探知一切,尽管他以前从未动农铁舒的念头,然而此刻有人把这个想法呈在他的面前,他感觉着自己即将在诱惑面前缴械投降。

    “我认为可以让你的女儿去冒充知因失踪的女儿。”释沙竹心平气定,决绝的背后隐藏着一丝惆怅。

    农青云故作大惊失色,作为一个道德高尚,威望素著的一宫之主,他不能在利用亲人去坑蒙拐骗这件事情上表现的急迫和欣喜。他低头深思,沉默不语。

    “知因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女儿’,你也会得到神农鞭。虽然他没有找到他的亲生女儿,可是他不必再痛苦了。”释沙竹继续说道,不过他的语气不像在极力促成或者劝诱,而是为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而欣慰,看到朋友的幸福而高兴。

    “这,”农青云皱着眉头,左右为难,“多谢贤弟为我思虑,只是……”

    “大哥,一举两得,这何尝不是一件善事?”

    “就算我真这么做了,师兄也未必会告诉我神农鞭的下落。”

    “即使他不告诉你神农鞭的下落,难道他还不会告诉他的女儿吗?”

    “师兄会相信铁舒是她失踪的女儿?”

    释沙竹诡秘一笑“当然不是现在的铁舒,我会用易容术把她稍微变个模样。”

    “易容术?贤弟当真精通易容术?”

    “精通谈不上,但是绝对能让知因看不出破绽。”

    “多谢贤弟!我再考虑考虑吧!”农青云婉转应答,不苟言笑,内心中翻滚的激情在昏暗的烛光中跳跃,满溢出狭小的屋子。

    “嗯,我想铁舒也会理解的。神农鞭关乎的不是个人的荣誉安危而是整个神农宫的兴衰盛亡,她也有义务作出牺牲。而且,知因会对铁舒很好很好,可能比你还好。到时,说不定……哈哈!”

    释沙竹的笑声与农青云的心声同声相应,然而有一个人却听得心惊肉跳,全身发麻。

    惨淡的月光下,石头站在窗外瑟瑟发抖,在听到了释沙竹和农青云的对话后,两个伟岸的形象在他心目中瞬间变成狰狞的魔鬼。

    半个时辰前,他在房里独自练习吞云喷火的戏法。练习两遍之后,他一直难以克服的一个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吞云完美无缺,喷火却给他带来无尽烦恼,唇边的毛发总是惨遭祸害,幸好他没有胡子,但那些细小的汗毛因为火星的光顾散发出阵阵焦味,他觉得整个下巴就像被烤熟的烧鸡。他当机立断寻求师傅的帮助,在牵牛花长廊的转角,农青云挺拔的身影敲响了师父的房门。好奇心使然,他趴在窗边,知道了一切屋里发生的事。

    他们要合起伙来骗知因?哦,那个可怜的老和尚!谁会希望自己的亲人被冒名顶替?如果他自己有一天发爹娘不是亲生爹娘,他一定会五雷轰顶,生不如死。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应该是这世界上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感觉,农青云和师父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难道他们两个都是心肠歹毒的人,我以前被他们骗了?石头啊石头,你怎么能以貌取人呢?就算你再不喜欢读书,也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吧?农青云肯定是这样一个恶贼,为了得到什么神农鞭,他居然让自己的女儿去冒充别人的女儿。还有释沙竹,这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我跟了他两个月,竟不知他如此蛇蝎心肠。妈的,我居然叫了他两个月师父,我以后再也不变戏法了,这种肮脏的人教出的肮脏的东西会脏了我的手!

    石头边走边往身上使劲蹭着双手。他的身体里一边是冰,一边是火。冰刺骨,火灼心。他仿佛置身于十八层地狱,夜叉和恶鬼将他放在砧板上剃他的骨,剐他的肉。他这个单纯善良,毫无心计的男孩弹指之间看到了人性的卑劣恶毒,尔虞我诈。

    我该怎么办?知因!我得赶快通知他离开神农宫,不要上了那个狗屁宫主农青云的当。

    石头问了知因的住处,急奔而去。屋里亮着灯,石头急促地敲门“知因禅师在吗?”门开了,知因坐在桌边,疑惑的望着他。

    “禅师,我有很重要的事来通知你!”石头气喘吁吁,“有人,有人要冒充你的女儿……”他的话说到一半,肩头挨了一掌。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石头转头看见小乞丐,转惊为喜,好像找到了救兵。

    “太好了,你也在这里!我发现了一个……”

    “少在这里一惊一乍的,你又犯病了是不是?也不看看这是哪,禅师受得了你这样吗?要玩我们出去玩!”小乞丐拉着石头,把他推出门外。

    “我,我……”石头心急如焚,被父亲责罚时也从未如此惊慌。

    小乞丐向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听自己的话。

    “外面说!”小乞丐声音低的像蚊子叫,然后又转过头来,对着知因笑得像花朵一样灿烂“没事,师伯。我和他说过,你要找女儿,可能他看到哪个女子以为是你的女儿。师伯,别信他,他就是个疯疯癫癫的眼盲。只要是长发的女子,他觉得她们长得都一样。”

    “我没那么瞎吧!”石头把脑袋伸进门框里。

    “疯子都说自己没有疯!走吧,很晚了,别影响师伯休息!”小乞丐把门带上。

    “你干什么?放开我!”石头被小乞丐压着胳膊,抵着肩膀,像犯人一般被押着往前走。

    “别吵,到我房间里再说!”

    “你先放开我!”

    “你保证不吵、不闹、不跑吗?”

    “好!”石头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地回答。小乞丐松开了石头的胳膊。

    “你个子比我小,力气怎么比我大的多?”石头瞥了一眼小乞丐。

    “哼,你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我可得要靠自己的本事才有口饭吃!”

    “小乞丐,你到知因屋里做什么?”

    “还不是他女儿的事,我们丐帮找了这么久,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探听到。我去安慰安慰他,怕他失去耐心。”

    “哼 这事以后不用你操心了!”石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什么?你什么意思?”小乞丐紧追其后,不容分说把石头推入房中,关上了门。

    “你不要老是推我!”石头恼怒的瞪着小乞丐,在他怪异的举止中寻找蛛丝马迹。

    “快说,刚才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事以后不用我操心了?”小乞丐步步紧逼。

    “知因的女儿已经找到了!”

    “胡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呢?”

    “哼!我可是刚从农青云那里听说的。”

    “农青云?他告诉你的?”

    “怎么可能?他这老狐狸做的亏心事哪敢告诉别人呀!是我自己偷听到的。”

    “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小乞丐面色严峻,他又补充了至关重要的一句“一个字都不许漏!”

    石头顺从地一字一句开始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或许是迫于小乞丐淫威,或许本来他就急不可耐地想把心中的秘密倾倒给一个朋友。

    “你没有骗我?”小乞丐茫然地望着窗上的缝隙里透入的一道黑暗。

    “骗你不得好死!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十恶不赦,竟然想出这种歹毒的主意。”

    小乞丐沉默不语,无神的眼睛似乎被那道黑暗吞没。

    “你刚才去知因房里就是要告诉他这件事,对吗?”半晌,小乞丐转向石头,眼中又恢复了光彩。

    “嗯。我才不怕他们!”石头挺起胸膛,昂起头,可以为正义赴死的架势不言而喻。

    “你呀你,”小乞丐伸出一根手指戳着石头的鼻子,“你差点坏了事,还好我赶到阻止了你闯祸!”

    “什么?你……我……我怎么闯祸了?你是不是被农青云收买了?”石头气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小乞丐嫌弃的瞟了石头一眼“你知道知因有多想念他的女儿吗?”

    “这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知因现在多大年纪了吗?”

    “六七十?”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还有多少个年头可以活?你能保证他的女儿在他生命最后的几年,十几年中会出现?你知道连我们丐帮都找不到的人意味着什么?你知道……”

    “意味着什么?”石头忍不住打断小乞丐的话。

    “意味着这个人就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你是说她死了?”

    “差不多吧。”

    “这……一个人好好的,只是失踪了,怎么会死了呢?”石头的心不断下沉,他从来没有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在他被精心呵护的世界中从未有死亡的阴影。

    小乞丐无奈的摇摇头“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吧?生死不是很正常吗?她有可能是病死的,有可能是饿死的,也有可能是被别人害死的。”

    “可是,可是知因禅师等了她这么多年,她还没有找到他爹……”

    “好了,别说傻话了,否则我会给你两个巴掌!”小乞丐不能体会石头的心境,在他看来生死离别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吧,你希望知因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吗?”

    石头拼命摇头。

    “农宫主和你师父想出了这么好的一个办法,其实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你为什么要从中破坏?”

    “我……”石头几乎被小乞丐说服,忽然他脑中闪过师父邪恶的笑声和农青云无耻的贪婪,

    “你说的不对!农宫主欺骗知因并不是为了他好,只是为了得到神农鞭!还有师父,哼,不知道他什么居心!”

    “你怎么就说不通呢?”小乞丐噌地站起来,“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一会儿,小乞丐就出现了,左手端着一壶香气四散的好酒,右手捧着一只金黄诱人的烧鸡,兴冲冲的神色与之前迥然不同。

    “石头,你看我带来了什么?”他把酒壶的壶嘴凑到石头的鼻子前。

    浓烈的酒香钻入石头的鼻孔,就像两只顽皮的小虫子在他鼻子里挠痒。他平时并不好酒,但此刻却被撩起了兴致。他适应了大鱼大肉的肠胃招架不住神农宫寡淡的饮食,几日来搜肠刮肚饿的痛苦在美酒和烧鸡的香味面前尽情得以补偿,他和小乞丐推杯换盏,囫囵吞鸡,一时间竟把知因的事情完全抛诸脑后。

    酒足饭饱后,小乞丐对石头说“今晚睡个好觉吧,你先休息,我去办点事,明天再给你送好吃的。”

    “你要去办什么事?别走了,我们继续喝!”石头拽住小乞丐的胳膊,半睁半闭的眼中看到的是模糊的身影。

    “你喝不动了!”小乞丐甩开石头的手。

    “谁说的,我……”屋子开始天旋地转,桌椅在空中飞舞,小乞丐倒立在石头面前,石头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小乞丐用手推了推石头,笑道“让你多管闲事,好好睡吧!可别怪我,我这是在救你,要不你这小命可就没了!”

    他拿出一根早已备好的麻绳把石头的双脚和双手捆得结结实实,熄灭烛火,走出房门,潜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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