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敏一手抓住吴老爷突兀的手指,轻轻向上掰。吴老爷疼得满头大汗,不停哼哼。
“你敢再指着石头,我保证你以后就看不见它了!”青敏一甩手,松开了吴老爷的手指。
吴老爷像溺水的人被人提上岸一样,呼哧呼哧喘着气,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吴老爷,我的故事还没说完,海大叔得疯病是不是与你吴家有关,等一下所有人都会知道的。”石头不紧不慢。
他从青敏信任的眼光里获得了许多力量。他第一次在两百人面前说话,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有条不紊,逻辑清晰。
“我给海大叔调理了一段时间后,海大叔的情况逐渐好转。一日我在翻阅医书时,海大叔突然指着医书大叫‘心病!吴平正!’。一个得疯病的人会忘了很多事,很多人,甚至他们最亲的人。”
“但是发病的原因也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刺激往往在他们的脑中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他们平时不会表达出来,但在某种契机下,他们会很自然地说出来或者做出来。所以我认定‘心病!吴平正!’这五个字与海大叔的疯病有极大的关系。于是我打算男扮女装成丫鬟潜入吴家。”
听到石头这种疯狂的举动,人群又一次炸开了。
“男扮女装?疯了吧?”
“这也能骗过人吗?骗傻子还差不多。”
“你还别说,看他眉清目秀的,说不定扮个女孩,真没人认出来呢。”
吴老爷茫然的回头看看一丈开外的家人,他的家人也茫然地看着他,然后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石头,石头的脸,石头的身体。
他们不敢相信石头就是与他们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丫鬟。
男扮女装只在戏里看过,而那些戏子也要浓妆艳抹才可以骗过众人的眼睛。他们就这样被蒙蔽了一个多月。
“在吴家待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吴家小姐是个很神秘的人。她几乎不离开她的房间,也不见人,只有她的贴身丫鬟玉兰服侍她。玉兰也很神秘,待人冷若冰霜,不苟言笑,似乎活得很沉重。”
“半个月后,我发现玉兰每隔两三日都要在午饭之后外出半个时辰才会回来。于是我跟踪玉兰,跟她到了一个农家小院。这农家小院里有一个给人看病的老道士。玉兰正是去找这个老道士拿药。老道士告诉我玉兰拿的是升阴降阳之药,用以治疗男声男相之症。”
“我翻找过玉兰倒掉的药渣,确有蔓荆子、人参、枸杞子等升阴降阳之药。为了证实吴家小姐有男声男相,我特意趁玉兰不在,闯进吴家小姐的屋里。”
“果然,她喉结突起,唇上和下巴都有长胡子的痕迹,皮肤也不似一般女子那般细嫩,说话的声音嘶哑浑厚,尽管她拼命压着自己的嗓子。”
乌云越来越浓密,隆隆的雷声惊心动魄,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小孩钻到大人的裤裆底下,他们总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大人全都转过头去看吴家小姐。
一个身高不到五尺,鹤发鸡皮,老态龙钟的吴家仆人身后露出了一角袖沿,袖沿后面是吴家小姐的脸。
“住嘴!”吴老爷扯着嗓子喊起来,他的脖子上暴跳的青筋比筷子还粗。他一把推开死死盯着他的青敏。
此时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牛,他向石头横冲直撞而来。
他的身后一个壮汉从背后抱住了他,那双手像钳子一样有力,吴老爷动弹不得。
壮汉出人意料的温和“吴老爷,都到这份上了就听他说完吧。”
吴老爷全身剧烈扭动,他想挣脱束缚,虽然这是妄想,青敏还是点了他的穴道。
吴老爷像筛糠一样疲软下来,眼睛里灼灼燃烧的火瞬间熄灭。
吴家小姐躲在宽大的衣袖后面低声啜泣。
乌鸦又飞了回来,在她头上盘旋,“呀!呀”,不知道是因为它们和她同病相怜,有着同样不惹人喜爱的声音,还是因为痛苦和悲惨对它们总是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
“我觉得很奇怪吴家小姐是男声男相,这么棘手的病为何不找海大叔医治?我又想起海大叔说的是'吴平正心病',并未提及吴家小姐半个字。吴平正得的是什么样的心病?这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几日之后的一个清晨,我肚子疼上茅厕,撞见了玉兰。我看见她手里提了一个东西,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什么东西?”青敏眼睛发亮,她身旁的吴老爷仰头望着滚滚乌云。闪电将乌云切成几块,但是它们很快又聚拢在一起。
吴老爷皱着眉头,嘴里嘟囔“快下吧!”
“夜壶!”石头说道。玉兰将手插进兜里,她害怕别人看见她的手,尽管她手上什么也没拿。
“夜壶?这是怎么回事?”青敏又问。
“嘿!小伙子,你到底明白了什么?赶紧说,别绕圈子!”壮汉道。
石头抿了抿嘴唇,吞咽了一口口水,一字一句地说道“吴家小姐是个男儿身,只有男人才会用夜壶!他——就是吴平正!”
“你,你,你胡说!”一道闪电在人们头顶上跳跃,借着它的力量,吴老爷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嚎叫。
吴平正停止了哭泣,仍用宽袖遮住脸庞。全场鸦雀无声。
“如果他是吴平正,那去治北乱的那个人是谁?”终于有一个人开口询问。
“对呀,那个人是谁?是谁?”另一个人说道。
“那个人是谁,我马上就会告诉大家。我们现在先来说说这个所谓的吴家小姐,他并非是女儿身,其实他应该被叫作吴家少爷,他就是吴平正,是个真真切切的男儿身。所以他有喉结,有胡须,皮肤不似女子那般细嫩,声音不似女子那般柔和。但他却无时无刻不想扮作女儿身,因此他梳女发,着女装,说话装作女人的声音。”石头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人不解地问道。
“问得好!这就是本事件的关键。因为他患有海大叔口中所称的'心病'。”
“心病是什么意思?”
“心病就是心里有毛病。我们人食五谷,不但身体会有毛病,心里也会有毛病,或者说这里,”石头指了指自己的头,“我们的脑袋里的想法出了问题,和普通人的想法不一样,这就被叫做心病,也叫心疾。”
“哦!”有些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的人沉默不语,他们难以相信脑子也会生病,古老传说中的“疯子”都是中了邪,魂魄被鬼魂勾走的人。
“那海大叔也患了心疾?”有一个反应快的人问道。
“没错,海大叔患的正是心疾!他的病全因为吴平正诊病而起。”石头道。
“这病会传染?”那个人大惊失色,后退了两步。
石头走到海大叔身旁,紧紧搂住他的肩膀,高声说“不会传染,乡亲们放心!这其中详情听我继续往下说。吴平正身为一个男人却喜欢扮作女人,吴老爷有苦难言。一直以来他都把吴平正藏在家里,不敢让别人发现这件事,甚至不敢请郎中来他们家里替吴平正看病。”
“可是两个多月前,吴家接到朝廷的命令,皇上任命吴平正为将军北上镇压北元残余势力。这本是件光耀门楣的好事,可吴平正偏偏得了心疾,不愿做男儿身,因此无法任将军之位上战场。”
“不能光复吴家倒是其次,违抗皇命这是杀头的大事。于是吴老爷请海大叔上门为吴平正医病。但吴平正之病并非单用草药即可医治,而且也不是几个月就能治好的。心病还需心药医,吴平正的心病是由什么原因引起的,我还不知道,这只有吴家和海大叔知道。”
雨点被风吹得像柳絮一样在空中摇摆,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已经被驱逐到不属于它们的地方。
它们相信会卷土重来,因为它们头顶上的乌云还没有散去。
诚实谷的百姓正在经历几个世纪以来最不可思议的时刻。
他们努力集中精神,保持清醒,竭尽全力去理解发生在谷里的事情。
在少数人的智慧结晶下,他们提出疑问“海大叔去替吴平正治病,吴家害他做什么?”
“是啊!”脑子跟的上的和跟不上的人都在附和。
石头继续说道“既然吴平正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吴老爷就想了一个办法。他到外地找了一个年龄相当的壮汉冒充吴平正前往应天,海大叔不同意吴老爷的做法。”
“海大叔认为应该向皇帝禀明真实情况,生病乃无奈之事,皇上有可能会手下留情,免吴家之罪。若冒名顶替,假意欺瞒,则是欺君之罪,定然招致杀身之祸,届时全谷百姓的性命都可能不保。”
众人目瞪口呆,吓出一身冷汗。他们不明白自己今日才第一次听说此事,怎么刀就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吴老爷对海大叔的话置之不理,他认为海大叔危言耸听,他以为吴平正一直躲在家中,无人能识,即使从外地找个壮汉冒名顶替也不会被揭穿。”
石头的目光穿过如身处梦幻般的无数双眼睛,找到了吴平正的身影,一瞬之间,石头发现自己对他投去的是无尽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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