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炆儿才十六岁,当年他父亲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有面对他现在的这许多压力。他常常跑来跟本宫哭诉。他说,有人不服他这个皇太孙。”
吕氏的泪水将粉黛冲的七零八落,更显出无依无靠的惨状。
蓝玉怒火中烧,拍着桌子吼道:“谁敢这么大胆?”
“现在皇上还在,没有人敢动炆儿。皇上百年后,将军,你说炆儿该怎么办?将军是炆儿的舅舅,除了将军,本宫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
娇小柔弱的吕氏眼睛里散发出迷惑一切的光芒,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等待着蓝玉向她伸出一只救命的手。
“太子妃,你放心!”蓝玉把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他并非在太子妃的左右夹攻下缴械投降,他也不会为了救一个女人和孩子放弃自己的立场。
他找到了他的着落,他的主心骨,他要辅佐朱允炆!
“我蓝玉在朝里也不是吃素的,谁敢动我的外甥,我定然饶不了他!”
吕氏如释重负,抹掉眼泪:“大将军,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想害东宫的人都是些阴险鼠辈,他们躲在暗处,将军要多加小心呀!”
“哼!”鄙夷的声音从蓝玉的鼻孔钻到了喉咙,打了一个弯,又回到了鼻孔。
“他们也配合我蓝玉斗?太子的事,是我疏忽了。当时我在边疆征战,十三侯二伯中有五人随我出征,另外十人也都不在太子身边,他们逮着了机会。没想到皇上还在,这班人就敢对太子动手了。太子妃,现在你放心。我蓝玉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让他们有机可乘。除非我蓝玉死,否则没人敢动皇太孙!”
吕氏第一次在蓝玉面前展开了笑颜,那种只因为蓝玉的大恩大德才会存在的笑颜。
“太好了,大将军!本宫想让炆儿拜您为师,请您和十三侯二伯暗中兼领东宫。将来他登上皇位后,定然将众位尊为功臣!”
暗中兼领东宫?蓝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来太子妃对朱元璋也并非一心一意,蓝玉心花怒放。
“承蒙皇太孙和太子妃高看,我们一公十三侯二伯定然为皇太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本宫即刻安排下拜师宴,请大将军和众位侯伯赏光!”
吕氏顺水推舟说出了今日最重要的一句话,随即紧张又期待的等着蓝玉的回答。
“那就劳烦夫人了。”
蓝玉的心趁着酒意悠悠荡荡地往上飘,而吕氏的心则落了地。
七月初一午正前一刻,十醴香的大门敞开了比以往开阔的怀抱,高悬的灯笼喜气洋洋,花环和彩带在风中扭动着腰肢,桌椅亮的像是刚刚抹过了油,瓷瓶上的美人撩人地媚笑,伙计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这里却没有一个客人。
吕氏站在十醴香的大门前,面带微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母妃,您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吧?”朱允炆问道,眼睛里闪着兴奋和无邪的光。
吕氏摇了摇头,她没有把拜师宴的真正目的告诉朱允炆,决心默默的为朱允炆挡住四面八方飞来的暗箭。
一刻钟后,蓝玉和十四名从外地赶回的伯侯相继来到了十醴香,他们各自随身带着两三个精明的护卫。
护卫留在酒馆外尽忠职守,以便他们的主子安心在酒馆内高谈阔论。
没有一个人不喜气洋洋,没有一个人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伯侯们相信蓝玉,蓝玉相信他自己。
蓝玉倒想有一个人能跳出来质疑他的决定,他一定会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地告诉他,并且再一次让自己信服。
“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吓破了胆,难道我们几个老臣聚一聚就能被别人构陷吗?一来,我们只带了贴身护卫,二来,皇太孙和太子妃都在现场。难道皇太孙也会和我们一起造反吗?”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这次拜师宴安全至极,并且还能获得无与伦比的利益。
他对太子妃和皇太孙的判断不会出错,他们需要他,他也需要他们。
在他的后半生中,没有什么会比这次拜师宴是更颠扑不破的决定了。
“大将军光临,蓬荜生辉!”看到蓝玉跨入门槛,太子妃满脸堆笑,牵着皇太孙的手迎上前去。
“炆儿,赶紧给老师行跪拜之礼!”
“不急不急,拜师宴还没开始呢!臣应有礼数在先。末将见过皇太孙,见过太子妃!”
蓝玉抱拳鞠躬,盎然的兴致使他俯身屈就的行了他原本认为不该他行的礼。
“古有伯乐选良骏,今有蓝玉效贤君!蓝玉三生有幸可以为皇太孙之师,蓝玉定然粉身碎骨,不敢辱帝师之名!”
蓝玉红光满面,慷慨激昂,俨然把这个小小的十醴香当做了至尊无上的奉天殿。
皇太孙微微张嘴抽动了一下,感觉蓝玉言过其实,但又不好泼蓝玉冷水。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太子妃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将军谦逊,炆儿之福!”
她向朱允炆使了一个眼色。
朱允炆上前扶住蓝玉的双臂:“蓝将军勿要多礼,允炆受之不起,哪有老师给学生行礼的?”
蓝玉直起身来。朱允炆赶紧朝他拜了三拜,身子弓的比他更低,头垂得比他更久,极尽谦逊之能事,这是太子妃临行前的再三嘱咐。
蓝玉心花怒放,想着他辅佐皇太孙的决定甚至比辅佐太子更妙,因为他是长辈。
尊长敬贤,他多了一份优势。
“大将军请入席!”太子妃伸手指向静待蓝玉的豪华酒席。
蓝玉不再客气,大摇大摆的率先坐在了主位上。
伯侯们依照惯例,默契的坐在了适合自己的位置上,并且自觉的在蓝玉的身旁留出了两个给太子妃和皇太孙的位子。
蓝玉环顾众位侯伯,发现少了一人,他的嘴角下沉了一寸:“定远侯王弼呢?”
众侯伯面面相觑,挂着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
鹤寿侯张翼笑道:“将军莫急,定远侯怕是被自家的孙儿缠住了,呵呵,很快就会到了。这等喜事他怎会不来?”
其他人赶紧附和。谁会愿意打破这种喜庆的气氛?谁会愿意给自己美好的前程平添烦恼?
三人成虎,更何况是十四人。
蓝玉刚刚要张开的敏感触角又像含羞草一样合上了。
定远侯爱来不来,他太老了,老的连小孩都怕了!他确实也没有来的必要,等到皇太孙坐上了皇位,他恐怕也无福消受富贵和权势了!
被十几个人惦记的定远侯王弼确实在家里陪着自己的孙子。
一个五岁的男孩依偎在王弼的怀中,揪着他的胡子,奶声奶气道:“爷爷,我想看一看你的刀!”
王弼抬眼望了一下挂在墙上的双刀,今日他已经看了它无数次,也无数次想拿起它。
王弼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练双刀,在乡里有“双刀王”的美称。
朱元璋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招入了红巾军。
王弼的铁蹄遍及大江南北,北上伐元,征战西番,他的双刀打败过张士诚,拦截过陈友谅,斩杀过铁木儿不花。
从指挥使到定远侯,他付出了一辈子的代价。
他是一个谦虚谨慎,从不妄自菲薄的人。
他善于思考,无论在危险的时候,还是在安乐的时候。
王弼和太子武人集团的其他人不同,他并非对于蓝玉的带领一味地认同。
一听到拜师宴的时候,他就觉得是一个陷阱。
他们十几个伯侯从未聚集在一起过,因为深知朱元璋杯弓蛇影,不会对之视而不见。
可是蓝玉怎么突然昏了头?
虽然拜师宴与朱允炆有关,朱元璋的江山始终要交给朱允炆,可现在朱元璋还杀得了他们!
他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蓝玉。
蓝玉自视甚高,连朱元璋都不怕,又怎么会怕太子妃和皇太孙设下的太师宴?
他也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其他侯伯,因为蓝玉在他们中间具有绝对的权威。
何况,他们把勇往直前当做武将最优秀的品质,对他这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想法只会报以嘲笑。
午正已经过去了两刻钟,王弼放下膝上的孙子,他不能把家里当做世外桃源。
他是太子武人集团的一员,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十醴香将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王弼打算到街上去探查情况,就像在战场上探查敌情一样,知己知彼。
万一有情况,如果他能伺机给蓝玉报个信,或许能避免一场灾祸的发生。
王弼走到墙边,摘下双刀。
孙子以为爷爷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高兴的蹦到王弼跟前。
“爷爷,爷爷,快给我看看!”
王弼抓住孙子的小手笑道:“这刀会伤人,也会伤己,孙儿现在还太小,等长大了爷爷再拿给你看。”
过了齐乐坊,就是十醴香所在的街道了。
王弼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这里特别安静。
这可是初一的正午,烧香拜佛的,赶集走货的,哪一个不喜欢凑初一的热闹?
王弼惶恐不安朝十醴香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