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209章 老马失蹄
    傅友德呆若木鸡,这个年纪的小孩一直在叫他爷爷,怎么会有人叫他爹?

    当他从往事里模糊的捕捉到一些东西的时候,他的后背冒出了冷汗。

    傅友德机械地把眼睛转向蒙古女子,好像她会给他答案一样。

    蒙古女子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但是一双褐色的眸子拨开了长发,像箭一样朝傅友德射来。

    这一双眸子,恶狠狠的,幽怨的眸子迅速地勾勒出刚才他的脑子里闪现的模糊脸庞。

    他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后背的冷汗蹿到了手心,对阵时绝不会离手的剑差点掉在地上。

    那是一个大获全胜的夜晚。

    蓝玉和傅友德将元主脱古思帖木儿从大明边境驱逐,脱古思帖木儿抛下后宫仓皇逃窜。

    蓝玉垂涎元妃美貌,强迫她委身于自己。

    兴致盎然之时,他不忘傅友德,挑选了一个最美貌的蒙古宫女赏给傅友德。

    一向严于律己的傅友德在酒酣之际一时放纵,侵犯了宫女。

    这个宫女就是面前的女子。

    “爹!爹!”小男孩扯住了他的袍子,令傅友德浑身颤抖。

    “强奸良女,不得善终!”汉人妇女的话像黄土一样埋到了他的脖子,遏制住他的呼吸。

    “我杀了你!”蒙古女子遮住了他眼前的光亮。

    傅友德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却感觉自己几乎在爬。

    他竭尽全力,一寸一寸地爬,他必须爬出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鼻子率先有了感觉,然后是他的喉咙。

    他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在晃晃悠悠之中渐渐复苏。

    几个孩子正在田埂上焚烧枯草,他们玩的很起劲。

    因为雪打湿了一部分枯草,要让枯草堆燃起熊熊大火就变成了一项挑战。

    火着了又灭,灭了又着。浓烟滚滚直上,孩子们乐此不疲。

    傅友德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这股烟给呛醒的,他可能还得感激这几个顽皮的孩子。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发现这里还是刚才那个村子。

    越过六七栋宅子,他又看见了那扇敞开的大门,其实他根本没有走远。

    门口没有人,小男孩不见了。

    在他重新开始思考这整件事情之前,他首先发现了他的剑不在手里。

    他必须拿回剑,说不定他还会杀了宅子里的人,他觉得他的命不能拽在别人的手心里。

    傅友德冲入那扇他刚刚离开的大门,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物是人“飞”。

    所有人不翼而飞,连同他的剑。

    权势高高在上,妒恨并驾齐驱。

    傅友德得了重病,额头发烫,脊背发凉,头脑发昏,四肢发颤。

    他一整天滴水未进,太医开的药全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国公爷夫人急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团团转。

    傅友德强健的身体从来没有让她如此担心过,战场上的刀枪剑戟都奈何不了他,是什么击得他奄奄一息?

    国公爷夫人转向菩萨。菩萨与之耐心沟通后传以老子的哲学——“无为而无不为”。

    国公爷夫人豁然开朗,日日任劳任怨煎药,熬粥,进不进得了国公爷之口,则需顺其自然。

    十二个时辰之后,傅友德清醒过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今日是什么日子?”。

    国公爷夫人喜极而泣。本来记得日子的她忽然之间什么都忘了,只好跌跌撞撞地跑到厅堂查看日历。

    “国公爷,今日是十二月十九日,明日是冬至呢!”

    她补上了半句在傅友德的问话之外的话,满心以为节气就意味着转折,尤其冬至是一个吉利的节气。

    “冬至,冬至……”傅友德苍白的嘴唇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好像带着一种希冀。

    当然与他夫人的寄望完全不同,他没有想着自己的身子骨。

    “是啊,是啊,冬至!国公爷在冬至之后一定会龙马精神!”国公爷夫人抓住了傅友德的手。

    冬至的雪有它的特点。

    它知道节日的来临该如何表现得喜庆。它不再夹杂着沙土,不再臃肿的飘飘忽忽,变成了一粒一粒的白米,大把大把的撒向地面,预示着来年五谷丰登。

    傅友德亲自穿好官袍,舞了几下剑,尝试跨上马背。

    他得确定自己眼清目明,手脚有力,他可不想在冬至宴上出丑。

    三天卧病在床,他很煎熬,煎熬着蒙古女子会不会跪在皇上面前,揭发他的恶行;煎熬着锦衣卫会不会把院子里的那一幕画成图,呈交给皇上;煎熬着会不会有人突然手捧圣旨,闯入颍国公府,灭他全族。

    三天平静的过去了,傅友德依旧是那个有资格参加皇家宴会的颍国公。

    站在镜子面前,他威武的身姿又给他增加了更多的自信。

    一个女人算什么?皇上会为了一个蒙古女人怪罪他这个战功赫赫的开国功臣吗?

    “国公爷,您大病初愈,在冬宴上少饮些酒,少吃大鱼大肉,回来我给您熬粥。”国公爷夫人贴心的嘱咐。

    “嗯。”傅友德敷衍的应了一声。

    一点小病算什么,喝酒就要尽兴。他绝不能像文臣一样扭扭捏捏,丑态百出。

    他正了正官帽,出了门。

    谨身殿裹上了银妆,隐藏了金光闪闪的华贵,反而增添了节日的喜庆。

    它不再那么孤傲,那么高高在上,只有这个时候,它才能拉近和大臣们的距离。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笑容可掬,比任何人都更珍惜这份轻松和惬意。

    大臣们按照品级或端坐在殿内交头接耳,或围坐在殿外巨大的圆形简易顶棚下谈笑风生。

    他们好像全都有一个奇异的能力——在这种宴会上,再久的积愤,再深的宿怨,杯酒即可释怀。

    但是在宴会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傅友德匆匆穿过简易顶棚,在偶尔回头的几瞥中,他感受到了所有人都对他一如既往,他心中又多了一份安定。

    踏上阶陛,他在殿门外远远看见了皇上。

    皇上须发全白,纵横交错的皱纹淹没了他的威风,佝偻的脊背吞噬了他的魄力。

    如果没有黄袍加身,没有包围着他的华贵雕饰,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不堪一击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