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爋张口结舌,眼睛瞪得老大。
冯氏口中的画面没有一次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心急如焚背着他的父亲从来不是他对父亲的印象。
他不敢相信母亲的话,不敢相信自己恨了十几年,从不关心自己的父王竟然曾经这样爱护自己。
他茫然的转向父王。
朱橚眯着双眼,正努力在脑中搜索十几年前所发生的事。
他也没有印象,完全没有印象。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太多了,所以记不清他们小时候发生的事,还是自己醉心于植物药理,把其他的许多事都忘了。
朱橚的皱纹在眼角堆起,消瘦的脸庞似乎因为背负着儿女的纷争而显得苍老。
在争争吵吵的这许多年来,朱有爋第一次发现父王老了。
不知是歉疚还是感激,他的眼睛湿润了“父王……我……孩儿错了,孩儿以后不再惹父王生气了。”
冯氏喜极而泣“爋儿,以后别再做傻事了。现在朝廷对藩王虎视眈眈,如果你不站在父王和大哥这边,咱们王府迟早会出事!”
“母妃,知道了!”朱有爋用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儿子以前太过任性,儿子以后不会了!”
朱有爋“扑通”跪在地上,给爹娘磕了三个迟到的响头。
“王爷……”一个王府护卫突然冲进大厅,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门外被大批官兵包围……来人说自己是李景隆将军……要见王爷!”
“夫人,我出去看看!”朱橚铁青着脸,猜测李景隆从天而降一定与削藩有关。
“臣妾也一起去!张妈,去把我的铁链棒拿来!”冯氏大喝一声,不慌不忙站起身来。
“不,夫人。你待在府里,这是男人的事!”朱橚双手搭在冯氏的肩膀上,把她又按到了椅子上。他态度坚决,不容冯氏分说。
“燻儿,随你父王出去看看!”冯氏只好转头吩咐朱有爋。
“母妃,我……”朱有爋的嘴唇没有一丝血丝,他的恐惧好像并非只是因为王府被朝廷的官兵包围。
“去啊!”冯氏用力推了一下朱有爋,心中恼怒将门虎女怎么会生出一个只会窝里横的儿子来?
朱橚看也不看自己的儿子一眼,提着刀,大步向门口走去。
李景隆一到开封就直奔周王府而来。
他在半路上收到了皇上的密令汝南王朱有爋上奏,说要告发。
李景隆大喜,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想到自己能轻轻松松地做那个占便宜的渔翁。
在周王府的门前,他眉飞色舞地等着朱橚和朱有爋父子的出现,偶尔对年久失修的院墙评头论足一番。
朱橚大步流星地来到了门口。
李景隆见到朱橚并没有下马,一个就要被削掉王位的人怎么配得上他这个冉冉升起的新星的敬重?
“周王,有人告你谋反!皇上令本将拿你全府上下所有人,押往应天。你是自己就范,还是要本将动手?”
李景隆像饿虎一样盯着周王,这块大肥肉将是奠定他鸿业远图的基础。
“李将军此话何意?谁告我朱橚谋反?有何凭证?”
朱橚不慌不忙,自知一向淡泊明利,远离政治斗争,不会有谋反凭证落在他人手里。
“哈哈哈!告你谋反的人是你的儿子朱有爋!你还有何话说?儿子总不会诬告自己的老子吧?”
李景隆仰起头哈哈大笑,像是在看一出荒诞离奇的幽默剧。
朱橚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他的头微微转动,用余光瞟了身后的朱有爋一眼。
尽管父亲没有正视着他,朱有爋还是感觉到了那灼烧的火焰。
在他了解到父亲也曾全心爱护自己之前,在他痛心疾首地忏悔之前,他到底做了什么?
为了他想象出来的父亲的偏心,他竟然出卖了自己的父亲!
他把朝廷的官兵引到自己的家门口,意图把他的家人投入大狱,而他能得到什么?
除了家人的唾弃,他还会被载入史册,以不孝子手刃父母的罪行。
朱有爋抬头看了看李景隆,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和跋扈的神情令他震怒。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同样面对着李景隆藐视的父王成了一体,从未如此明确自己的目标——赶走自以为是的李景隆,扫除对周王府的威胁。
朱有爋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父王。
“我何时告我父王谋反?你勿要血口喷人!”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绝没有半点怯懦退缩。
“朱有爋,你也在,那正好了,免得我多费口舌向你父王解释!”
傲慢的李景隆才刚刚看到朱有爋,还是以斜睨的方式。
“没有,我没有告我父王谋反!”朱有爋斩钉截铁。
“什么?”李景隆半俯下身体,伸长了脑袋,似乎想让朱有爋确认他面对的是朝廷派来的大将军。
“朱有爋,你上书皇上,说有事告发,是否要本将将你的奏章摆在你父王面前?”
“我没有说要告我父王!”朱有爋硬着头皮吐出了这几个字。
“本将军千里迢迢从应天赶到开封,你竟敢戏弄本将军!”
李景隆大吼一声,跳下马来,抽出腰间的佩刀,抵在朱有爋的脖子上。
朱有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双腿发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东西也感觉不到,除了脖子上冰凉的刀刃。
“李将军请自重!”周王朱橚握紧了刀,“除非你有圣旨捉拿本王,否则你把刀架在汝南王的脖子上,本王不会轻易饶过你!”
李景隆并没有将刀从朱有爋的脖子上移开,他的鼻子里发出了轻蔑的哼哼声,他的目光绕了一个弯才落到朱有爋的脸上,仿佛朱有爋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东西,他必须找半天才能看得到他。
“朱有爋,本将再问你一遍,你是否上书皇上,说有事告发?”
“确……确有此事。”朱有爋的嘴唇有节奏的颤抖着,“可,可我并没有说……我要告的,是我父王。”
说完,他紧紧闭上双唇,以免在慌乱之中被自己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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