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点点头,把双臂重新放在龙案上。
“把木盒拿进来吧,放在这里!”朱允炆指了指面前的一块位置,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很清晰,方孝儒和梅殷都听到了他顽强的决心。
内使又一次抱起了木盒,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离木盒这么近了,在气力衰败心力衰竭之前,他将木盒放到了龙案上,在一旁服侍,不敢离得太远。
朱允炆挺直身体故意向前靠了靠,离木盒的位置很近,他想要承受住挑战,他知道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挑战就永远没有尽头。
他拿起木盒旁的一封战报,快速打开封套,取出战报,看完一封又取出一封,动作麻利,没有停顿。
阅读完所有的战报,他抬起头来,一言不发,看着殿外被秋风卷到半空的枯叶。
“真定的风也这么大吗?”半晌,他开了口。
“皇上,真定地处平原,秋季的风恐怕比京城大多了。”方孝孺疼惜地看着朱允炆,那年轻的面庞上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皇上不必过分忧虑。朝廷和燕王的实力孰强孰弱,显而易见,明军迟早都会灭了燕军。”方孝孺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他的话显然没能给朱允炆多少安慰,朱允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沉浸在对真定的想象中“长兴侯不知道习不习惯北方的气候?”
梅殷立即抓住了机会,表现出为耿炳文的身体担忧的心情“长兴侯年老,臣真担心他顶不住严寒的摧残。臣的父亲曾经说过年过六旬之后,就感觉到在马背上力不从心,尤其是严寒之际。”
方孝儒怒目相视,可是却不知该如何辩驳,他不是齐泰,没有领军打仗的经验,他的话不会有半点说服力。
“苦了长兴侯了……”朱允炆的鼻子发酸,“他回朝后,朕要给他加官进爵,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皇上,对年老之人来说最幸福的就是颐养天年,臣斗胆再次谏言换帅!”梅殷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誓死谏言的决心。
他知道此刻齐泰不在场,是他动摇皇上对耿炳文的信心的最佳时机。虽然方孝儒站在齐泰一边,但在调兵遣将上,他比方孝儒有说服力的多,方孝儒是手不能提的文臣,而他出自将帅之门,有着天然的优势。说不定这一次他还可以连方孝儒一起说服。
“驸马,你抬起头来,你要让朕换帅?”朱允炆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梅殷。
梅殷挺起上身,却不敢仰望朱允炆“是,这是微臣的看法。在长兴侯出战之前,臣原本就担心他不适宜长途远征,因此臣提出了反对意见,只是齐尚书坚持用长兴侯,臣在军事上自然没有齐尚书的见地,所以不敢再妄语。可如今,这接连的败仗恐怕证实了臣的猜测,长兴侯不适合做伐燕大将军,请皇上尽早换帅,以免延误军机。”
“换李景隆?”朱允炆记得梅殷曾经推荐李景隆,他也动过用李景隆这个新将的念头,这源于他也是一个年轻的皇帝,他想给年轻的将领机会,就像给自己机会一样,证明他们必将有所作为。
“是的,皇上,换曹国公李景隆!”梅殷心中窃喜,皇上不仅对他推荐李景隆的提议铭记在心,而此刻也已然显现出了换帅的动摇之心。
“可是……齐尚书认为李景隆没有实战经验,不可当此大任。”朱允炆眼中的一丝光亮迅速暗淡,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为如此重要的一个决策负责。
“皇上,长兴侯战败致使明军士气大挫,李景隆风华正茂,年壮气锐,可以鼓舞士气,重燃将士们的热情。所谓虎父无犬子,火尽薪传,李景隆在父亲李文忠的培养下,从小耳闻目染沙场作战,熟知趋利避害,此非常人可比。再则,他也练过几次兵,表现卓越,还得到先皇的肯定与嘉奖。皇上,后生可畏,我们不能小瞧了他呀!”
朱允炆沉默了片刻,梅殷的激情确实感染了他,但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齐泰的话言犹在耳,它们与梅殷的激情顽强对抗。
大殿东角的钟漏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那些毫不起眼的水滴从最顶层一层一层向下流淌,前赴后继从未停息,朱允炆的思绪也没有停止过,不过他一直得不到答案,他转向了方孝孺。
“学士觉得李景隆可用吗?”朱允炆期盼地望着他最信任的老师,他知道方孝孺不通用兵,但他的只字片语总能让他心安。
“皇上,要不要召齐尚书过来议事?”方孝儒提议,他不能为耿炳文的战败找到借口,也不知道耿炳文的战败到底会不会影响最终的局势,因此他不敢轻言换帅。
在他心目中只有齐泰可以高瞻远瞩,纵览全局,只有他的决定才是最合适的决定。
“齐尚书如果来了,他绝不会同意换帅。”梅殷据理力争,这一次他显得有些强硬,决定抖露齐泰的欺君瞒上来换得皇上的信任。
“皇上,如果臣没有收到李坚的人头,就不会到会同馆查阅战报,也就不会知道耿炳文连败数仗。臣猜测,朝中也有大臣不同意让年老的耿炳文上战场,所以偷偷给臣送来李坚的人头,不让皇上被蒙蔽,可是有人却一心想蒙蔽皇上。”
“驸马,你是说齐尚书蒙蔽朕?”
“恕臣直言,齐尚书不想让皇上换掉长兴侯,然而他坚持任用长兴侯,并非明智之举。皇上若不想看到明军败仗,继续南退,请立即以李景隆为帅!”
朱允炆用手指连续击打案板,这是他在做出一个决定前的习惯动作,他分明听到案板上哒哒哒的急促声响在催促他做出一个自己的决定。
“皇上,长兴侯不敌燕王已是事实,李景隆却未知,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梅殷趁热打铁,从朱允炆流转的眼波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即将得到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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