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凝滞,鲜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
少女冷声一哼,并不作答。
“方才好像听见什么动静……去那边找找吧。”顾见春弯下腰,握住地上香囊,转身就走。
赵青木张了张口,谁知对方已经走出几丈远。
“啊……可是…….”胸前一重,这个人竟然点了她的哑穴。
她顿时柳眉一竖,冲上去就要拉住对方袖子“理论”。
谁知顾见春竟冲着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快走吧,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这男人竟煞有其事地说道。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
柳逢生听到两人走远,只道是瞒了下来,顿时气劲一松,可手上琴弦却也没放下。
“小丫头。我记得你的声音,你是半桥驿上帮莫老鬼的那个人吧?”
柳逢生十分笃定,虽然他瞎了,听觉却异于常人。
“是又如何?”她反唇相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不杀我,我早晚杀了你!”
她算定对方不会对她动手,于是便是激他也无妨。
“好啊……你想死,却没这么容易!”对方怒极反笑,手上琴弦却也不再推进。
一阵微风吹来。
“小丫头……你身上好香啊……”柳逢生像是凑近嗅了嗅,那邪念却又浮上心头。虽然此时这淫欲大不过生欲,却也不妨碍他做些什么。只怪那莫三思见了他就如同疯了一般,拔剑要戳他个对穿。他听到剑风,险险避过,却还是让他刺中小腹。这啼血客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逃了十里地,还是被他追上,正巧在这儿遇上这女娃娃,倒是可以拿来换条生路。
“滚。”少女皱了皱眉,按下手中白雾。不巧,她方才与人动了手,如今功力并未恢复,却没有一战之力。
“呵呵呵……”柳逢生笑了笑,那被划破的双眼就更为可怖,“小丫头,你该知道我。我年轻时也有过一众红颜知己,每日吟诗作对,举杯邀月,好不快活。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些全都被那莫三思毁了!”
“我可没兴趣听你这些败绩。”少女冷笑一声,“你这老淫贼,有什么好怨的?莫三思没能打死你,真是可惜。”
“哼哼……”柳逢生却也不恼,这小女娃的姿色着实难得一遇,此时倒真让他有些心痒。他最是知道如何治这种牙尖嘴利的女子,如何让她们放下高傲,一想到她那张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惶恐与惊慌,他便已经气血翻涌。
他按在腹间伤口上,这血已经渗出手指,将他那修长而清瘦的手都染得通红。
“你流了很多血。”少女垂眸瞥了瞥他的小腹。
伤得挺重。
这一剑倒是正中要害。
“呵呵呵,不妨事,不妨事……”
他忽然挥了挥袖子,那药粉扑面而来。
“你……”紫衣少女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分明情形紧迫,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无比平静……
她睁着眼睛,冷冷地看着男人。
“哼,醒着也好。”他听着对方的鼻息,知道这药没将这女娃娃彻底放倒,倒还有些惊讶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偶尔失手,也不奇怪。
就像那天遇上的那个女娃娃。
他伸手,一把将少女的衣领扯开。
“莫老鬼还没来,不如我们先做点别的?”
“好啊——”谁想到少女竟然嫣然一笑,素手游弋,向他腰边探去,柔荑翩跹,他方心神一荡,忽然脑中警铃大作,向下一捉,那手已经直直抓入他腹上伤口——她下手极狠,若非他察觉,险些将脏器都扯出。
“好你个歹毒的小娃娃……”他怒极反笑,将她双手制住,还未来得及用力,忽然将身子一翻。
“嗖——”一把剑直冲他天灵而来,可惜却失了准心,蓦然插在少女身后的巨石上。
剑身微微震颤,碎石飞溅,风声聒耳。
他再一探手,“噌”地一声,少女拔剑,一道剑风刺向他掌心,他顿时收手,顷刻之间,少女气息一改,凌厉难当。
她手中握剑,未曾犹豫,直冲地向柳逢生下腹刺去,便是趁他受伤无力,就要痛打落水狗。对方指尖一并,竟将这剑锋稳稳定在手中。少女惊了一惊,这柳逢生,即便是瞎了眼,受了重伤,还有如此功力,看来能从莫三思剑下死里逃生,还真是有一番本事。
不过,管他有什么本事,只管将他击败就是了。
夜来提腕,将剑一转,剑身在她掌间打了个旋,强逼着对方松手,柳逢生自是极其爱护他这一双拨风弄月的手,忍着痛意连忙松开,足尖一点,身子便飘出了十丈之外。
他冷笑一声,对着暗处说道:“好啊,合起伙来骗我。”
“小湄,你怎么样?!”暗处有人催动轻功而来,身急势迫,在她面前落定。
他们本该自其后绕过来,只是路上却发现在那密林深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尸首,这才耽误了些功夫。
尸身皆遍布冰霜,像是已经与雪地融为一体。
是谁动的手,显而易见。
“真慢。”夜来勾了勾唇,提起宝剑,手中挽了个剑花,“借我用用。”
少女战意正酣,今日,她要亲手杀了这老淫贼。
“……嗯。”顾见春欲言又止,只得点了点头,“你…小心。”
他看少女衣衫不整,知道她受了委屈,却又忍不住想问她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而显然,此时情势却不容他多说。
柳逢生冷笑一声,三两下解开背后古琴,信手一拨,霎时间一股真气随着琴音涌来,紫衣少女面不改色,屏息凝神,手中长剑翻转不已,“铛铛铛——”几声铮鸣,他退了数十步,定睛一看,原来这真气中裹挟着几枚钢钉,趁着夜色,让人难以察觉。
这人一改他那日儒风随和,如今看上去却像是入了魔。
连同这琴音,看似曲意高缈,实则空有琴技,却无琴心。他知道对方身怀武艺,却不知他功力如此之高,那日在妙法寺,他却假借他二人之手,潜入寺中……如今想来,他并非进不去寺门,只是不想惹人注目罢了。
那妙法寺高僧的死,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小丫头,你倒是镇定。”柳逢生一曲未罢,却蓦然将手按在了弦上。夜来冷冷盯着他的手指,谨防他再造些什么阴谋诡计出来。
“难怪不怕我的‘潇湘怨’。”他侧耳静听,勾唇一笑,“你我皆修得是倒行逆施的功法,不如从了我,我还能……”
他的话音被少女那凌厉的一剑打断——“你找死!”
柳逢生抬起手腕抖了抖,那古琴一翻,背面竟是一块玄铁钢板,剑锋在钢板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火花,她侧身探去,一招梨花吹雪,剑势连绵不已。对方激退,只消拨弦以气劲阻挡,然而这剑光裹挟着寒毒,倒是叫他有些吃不消。
他脚下催动轻功,往后退了几步,已经开始考虑脱身之策。
这一男一女皆不好相与——那小子似是随意在旁边一站,却已经将他生门封死。方才那宝剑自数丈之外飞来,如露如电。得亏他四感通透,察觉了剑气,这才堪堪躲开,若是他要离去,背后空门大露,再吃对方一剑,不消等莫老鬼来,恐怕今日要栽在两个小娃娃手里。
这该死的莫老鬼,只恨这臭丫头出声提醒,否则当初就已经把他杀了。
他强忍心中恼恨,愈是危急,愈不能心乱。
“哼哼哼…小丫头。”他捂着下腹,忽然阴笑:“你那情郎已经心有所属,你替他守身如玉有什么用?还不如跟着我……”
“闭嘴!”他话音未了,对方一剑刺来,眼中寒意将至顶峰。
果然。
“铮——”剑光与铁钉相击,他激射数枚铁钉,皆被对方一一弹开,他不乱不惧,长指一拨,琴音袅袅,催人心魄。
他不再迎击,而是催动轻功,左躲右闪,有意引着对方提剑追他。
顾见春连忙追了上来,他剑眉一蹙。
总觉得,这个人不太对。
“小丫头,怎么动怒了?难不成是我说中了?”他阴恻恻地笑着,手上动作不减,这琴音愈发缭乱,偶有错弦,便是一道杀招暗藏其中。
那紫衣少女脚下不停,却如何也追他不上。他柳书生当年屡犯不禁,便是这一身好轻功也出了几分力气。她腹间伤口又缓缓渗血,而她却怒极,不管不顾就要提剑刺去。
“说中了……”柳逢生节节败退,眼看着背后便是一块大石,他像是撞上石头吃痛,此时忽然捂住下腹,抽着气说道,“说中了…说明你我知音解语……天造地设,如何?还不就范?”
“你,也,配!”少女怒极反笑,剑锋近他脖颈,她递出杀招,顷刻之间就要断他命门。
剑光凌厉,对方却忽然得逞一笑。
顾见春一惊,暗叫一声不好。
“小湄,等等!”他大声喊道,提气就冲了过来。
等?
怎么可能等?
她心中癫狂难当,只当是对方要拦她杀人。
师兄,你所谓的道,就由你自己去守吧!
少女耳畔轰鸣,已经听不进任何劝阻,自然,也听不见男人在她背后焦急地喊了一声。
“快躲开!”
“躲?”剑锋近在咫尺,柳逢生却也不慌不忙,那剑气已经划破他脖颈血肉,他却将手放在琴弦之上。
“躲得开么?”
他手指蓦然发力,琴音霎时间如同野兽低吼,震慑人心。那是一道奇异的旋律,仿佛由地狱孕育而生,借着冷弦颤动,向世间释放自己的恶意。弦音同催命令箭,刺入耳膜,让人无法抵御,又如吐信毒蛇,渗透内心,唤起最隐匿的欲念。
重云遮月,连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静寂中弥漫着浓郁的恐惧。每一道弦音都如利剑,带着足以撕裂心脏的力量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她怔在了那里,与这宝剑一道。
喜怒哀乐,皆化为齑粉。最后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荒芜。
那剑上刻着的分明是“青山”,她却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字扭曲盘旋,最后变成了另两个字。
白云。
她手一松,那把剑忽然坠地,在她眼中,碎作片片飞羽。
“叮——”琴音与杀机同时夺来,她眸中却没有波澜,像是出神地在想些什么。
“小湄!”顾见春大惊失色,连忙揽住她的腰身,往旁边一带,这才将将躲过。
几枚铁钉擦着两人的身畔而过。
他闷哼一声,一枚钢钉斜斜穿透左肩,钉在了骨肉之间。
“哼哼。”
柳逢生冷笑不止,手中一面拨弄着琴弦,脚下一面向他二人走来。此时形势一转,他一个瞎子,竟然游刃有余起来。
“叮叮叮——”一排排钢钉激射而来,他只得揽着少女连连避退。说来也奇怪,他只觉这琴音嘲哳难辨,却不觉心神有损。可小湄的模样,分明是被琴声摧心,以至于眼下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难道真如他所说,小湄练的是什么倒行逆施的功法?
顾见春想到她先前那诡秘无比的霜花,还有那以白雾止血的方法……
是了,他这才惊觉,除了那一招飞叶寻花,好像从未见她用过栖梧山的功夫。
“本门功法,不可嗜杀成性,沾染血污。”
饶是他再迟钝,也该想到了。
剑断,人去,心死。
匪寨之中,是她无疑!
“哼哼哼……别再躲了…”柳逢生如同逗弄两只小兽一般将他们逼的东躲西藏,可钢钉不长眼,钉在身上便是疼痛难捱。此时顾见春已经生生挨了三枚钢钉,虽然皆不是要害,如此耗下去,却也不是办法。
他落在一处岩石上,刹那便飞来几枚钢钉,直奔他双腿而来。他足尖一点,急速掠起,那钢钉打在石头上,势威力猛,沙石飞散。此时倒是庆幸没让赵青木跟来,她探得叶染衣的踪迹,自告奋勇就要去找他。他想到赵青木当是重义重情,总归觉得自己伤了对方一次,便一直记挂着此事,于是不及阻拦,也随她去了。
若是她在,恐怕此时真是分身乏术,体力难支。
琴声激荡,音律奇诡,勾魂夺魄,那钢钉便更是招招致命。想来对方也玩腻了猫扑老鼠的戏码,此时钢钉愈发绵密,如同霜天急雨一般扑面而来。
躲闪不及,无法,他只得落至那大石之后暂避。钢钉颗颗打入石块,竟扎出深不见底的窟窿。那石头哪里能承受如此之力,便是逐渐四裂。